留园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有关于陈晓燕的事情,因为许秋恒,陈晓秋与她不共戴天。宋斯文念及曾经的情谊,偶尔会在黎言面前问起,当然问了也是白问,黎言是不喜欢听八卦的人,自然也就只能回宋斯文一句“我去问问”。
中午的时候,黎言坐在园子里喝茶,杨思媛和梁萌萌一同坐在边上,黎言没有说话,这师徒两人也不敢说话。许秋恒忙完事情,坐到黎言身边时,黎言说了一句“晓燕师叔昨儿走了。”听到这话,杨思媛被吓了一跳,许秋恒倒是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只是对杨思媛说了一句“你下午得空去一趟。”杨思媛点了点头,梁萌萌全程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毕竟这是长辈们的事情,作为小辈不用管那么多,默默听着就好。四个人就这样一直坐到,坐到傍晚。杨思媛起身去吊唁陈晓燕,黎言和许秋恒去了角楼看夕阳。
“她毁了我的一生,如今她死了,恩怨两清……”许秋恒看着远方渐渐落下,回顾自己和陈晓燕的恩恩怨怨,如今她身死也都了结了。黎言从身后抱住许秋恒,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许秋恒也任她这么靠着“您说如今恩怨两清,但是她造成的伤害却是刻骨铭心,若不是她,您可是留园最有名的角儿……”许秋恒摸了摸黎言的头,淡淡的一笑对黎言说“无论有没有那件事情,你都会有今天的成就。旁人常说,我和大师姐是你们后辈的垫脚石,若是做沈鹤月的垫脚石我不愿,做你的我愿意……用余生换一个女儿,很值。”黎言听完后看了许秋恒一眼,许秋恒说的是事实,是整个戏曲界的事实,一个门派的势起不知是多少人牺牲自己来成全的。黎言在许秋恒面前,可以肆无忌惮的做一个小女孩,他们之间不需要隐瞒,这种情分在留园很少见,在南城戏曲界也是屈指可数。许秋恒对留园这些人看得很清楚,他的师姐沈燕飞一生所作的所有事情都是为自己做了铺垫,而自己也是为了陈派的后人做铺垫,前任栽树,后人乘凉,也就是这个道理。但是很多人忽略了一点,在陈派想要乘凉是要有本事的,想滥竽充数那还是别来了,就如黎言这样有天赋的,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留园不留人,当初为什么要取这么个名字?”看着夕阳黎言想到了留园名字的由来,仔细一想这名字确实有点不吉利,“这名字就没吉利过,从老祖到师父,两代人英年早逝。若是师爷能到师父这个年纪,陈派怕是会更上一层楼……”许秋恒望着远方的山与天,感慨命运捉弄,人生无常,皆是命中注定。
“人到四十,看明白的太多了,你还小,做好你要做的事情就行,剩下的暂时还轮不到你操心……”许秋恒的语气里是满满的宠溺,有长辈在,小辈就可以在大树底下乘凉。论陈派继承来说,许秋恒已是留园最大的长辈,但是只要宋斯文还活着,终归还是有地方乘凉的。
黎言没有说话,面对陈派弟子,她如今已是陈门最有话语权的人,但是面对自己即将面对的关于黎氏与庆园的事情,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许秋恒的气度来选择宽容。若是真相当真如同坊间传言那般,对于过世的王家,自己会不会如同许秋恒这般选择人死恩怨两清。这些年来黎言自知自己的心性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许秋恒出事到现在,自己也是慢慢接受自己成为陈派顶梁柱的事实。拿陈晓秋的话来说,黎言是从一个热血青年变成了不问世俗的隐士。自搬入庆园后,黎言不喜旁人常去,就连杨思媛也只有过节的时候才能见到她。黎言虽然喜欢一个人的生活,觉得一个人自由,可以没有束缚的做事情;但是偶尔也会接陈晓秋、宋斯文和许秋恒夫妇来庆园小住,应该没有人会比黎言更明白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
晚上的庆园过道上,几盏红灯映的格外亮,黎言坐在长廊上感受阵阵秋风,望着高悬与苍穹之上的明月。“何处秋风画悲凉”,十几岁登台演出,看尽了纸醉金迷,如今只想过着“明月清风酒一樽”的离俗生活。没有人知道,黎言在未搬入庆园前,基本上每年都回去庙里住一段时间,那段时光是黎言最想要的“清净”。现在是大门一关,没人知道黎言在干什么。许秋恒说,庆园是黎言的世外桃源,踏入庆园,外界诸事与她无关;离开庆园,回归尘世,又是那个熟悉的人。
杨思媛对许秋恒的做法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怎么也这些年来,许秋恒虽然面上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对陈晓燕的恨却丝毫未减,陈晓燕毁的不仅是许秋恒的一生,也毁了张茗的一生,想不到陈晓燕一死,许秋恒居然就原谅了她,换做是自己巴不得把陈晓燕从坟墓里拉出来鞭尸。黎言却对杨思媛这么说,“这就是师哥的气度,其实他在很早就已经开始选择慢慢的放下那事儿。计较有何用,结果已经造成了,既然当初师父答应了看在老祖的面上,只追究张茗,不追究陈晓燕,他就一定不会和陈晓燕计较。当然,心里还是会有点不舒服,但是陈晓燕去世了,他总不能和一个死人计较吧……”经过黎言的解释杨思媛也明白了许秋恒选择原谅的原因,许秋恒凡事都是已大局为重,既然当年陈晓秋是看在陈慕容的面子上放过了陈晓燕,不追究她做为主犯的罪责,许秋恒自然不会忤逆陈晓秋的意思,但是对陈晓燕这种,出了事情徒弟背锅的行为十分不齿。
“怪不得在师父心里,师哥一直是最合格的继承人。”做为当家人要有胸怀天下的气度,在陈晓秋这一代就更不容易,当时王令群英年早逝,陈派从巅峰坠落,面对留园十几口人的生计问题,陈晓秋只得低声下气的去求别人,那一刻陈晓秋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人走茶凉、世态炎凉,也是日后她为何会如此帮衬黎泽的原因。陈晓秋面对当时那些个有关陈派没落而铺天盖地来的传闻,非但不能生气,还得装作没事情发生一样,努力强撑着维持留园的一切。再到后面沈燕飞自杀、许秋恒被害……陈晓秋的隐忍没有人会真正体会到,包括现在的宋斯文、许秋恒、甚至是黎言。“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这是陈晓秋常对许秋恒说的话,在陈晓秋这代人中,能深刻体会她所作所为的人只有黎泽,他们都经历了门派从巅峰到谷底,都在门派最艰难时要扛起重担。杨思媛虽然嘴上说着明白陈晓秋为什么选择许秋恒做接班人,但是她心里未必真的清楚,因为比杨思媛更明事理的黎言都不清楚真正的缘由究竟是为何,或许只有许秋恒自己才知道。
留园的夜晚格外安静,这也得益于陈晓秋的管教,陈晓秋不喜晚上吵闹,但凡哪个徒弟敢在晚上大喊大叫,就会被直接打入“冷宫”。黎言和许秋恒坐在廊桥的长廊里吹风,看着花园亭子上的宫灯随风晃动,想起了曾经,这要是放在十年前,留园的每个夜晚都是热闹的,陈晓秋虽喜静,但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安静。现在师姐妹们为了生计各自奔波,再也没有像曾经那般想见就见、能打打闹闹的日子。正如黎言自己说的那般,她自己仗着戏迷给予的喜爱,可以不用担心生计的问题,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其他姐妹不一样,他们还得养家糊口。黎言演一场的票房,留园能够吃一年,虽然这些年,黎言依旧会接济那些收入少的师妹,但终归还是管不过来的。
“前些日子我和你妈出门散步时,遇见了老三。三十多岁的人,和步入中年的妇女没有区别。”许秋恒说完看来一眼黎言,想知道黎言听到沈鹤月的事情是什么反应,黎言面无表情的转过头看着他,“可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