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愿师小姐,你在做什么!”
拔高的尖叫响彻整个营地,吓了每个人一大跳,被唤的当事人更是当场跳起来,尽管她已经料到会被这个人吼。
“呀,梅琳大祭司。”轩风一脸好意外的表情,亲切地出示手里的药箱,“您没看到吗,我正在为大家疗伤啊。您来得正好,我正愁人手不够呢。”
众人畏缩地看着来者太阳穴青筋直冒,脸色由红转白。
“满愿师小姐,请随我来。”声音是咬牙切齿的。
轩风眨眨眼:“可是我很忙……”瞥见对方刹时变得肃杀的眸,她立刻识相地改口,“当然,再大的事也不及聆听大祭司您的教诲重要,我这就来。”语毕,将医护用具塞给一旁的伊莉娜,跟着梅琳走进附近一座小帐篷。
“满愿师小姐,你到底有没有搞清自己的立场?”一踏进帐篷,梅琳就转头厉声质问。轩风一派悠闲,笑吟吟地道:“怎么,我又哪里惹大祭司生气啦?”
梅琳狠狠瞪视她,差点被她的顽劣气倒,一时忘记眼前的人是至高神的神使,提高嗓门:“你明知道,不用魔法帮那些士兵疗伤会泄露你的底子,干嘛还要多管闲事?城主大人和我们多么辛苦,才保住你的形象,为什么你就不体谅体谅我们!?”
我体谅你们,谁来体谅我?轩风撇嘴,懒得搭理她,径自撩起裙摆,坐在椅上,端起一杯茶浅啜。梅琳再也按捺不住,吼道:“满愿师小姐!!”
“不要叫我满愿师,我是柳轩风。”
冰冷的嗓音淋得梅琳怒气全消,昏暗的帐内,少女的目光就像两把剑破空而来,刺得女祭司心惶惶然,不禁猛咽口水,初次发现眼前的少女竟有这么庞大的气势。
轩风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倘若你们真当我是满愿师,我是不介意继续扮演下去,毕竟我人生地不熟,还要靠贵城赏口饭吃,但既然大家已经心知肚明了,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帮助那些士兵是我的自由,梅莲可城主和诸位祭司大人的立场,我没兴趣管,也没义务管,言尽及此,告辞。”话音刚落,人已离帐,留下张口结舌的梅琳。
快要……窒息了。轩风跑过一排营帐,停步仰头,深深吐出一口气。她真的好烦、好累,打心底厌倦扮演「满愿师」的生活,尤其在梅莲可要她向士兵们发表“神喻”、下达出战指示的时候,深沉的罪恶感就像毒水般浸透她的心房。明明每个南城上层都知道她是西贝货,却还命令她顶着神使的名头,欺骗无知的士兵和百姓,虽然她们也是不得已,但每当轩风看见那些血淋淋的尸体和痛苦哀嚎的伤兵,就觉得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是那么苍白而无力。扯谎的梅莲可和十二祭司可厌,身为帮凶的她又何尝无辜到哪去?救助伤兵,纯粹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孽,即使这行为等同伪善,也总好过什么也不做。
攸地,轩风双目一亮,万里无云的青空陡然飞过一片灰影,有力的双翅,矫健的身躯是那么眼熟,正是上次在后花园看见的苍鹰,连那让人羡慕的睥睨姿态也丝毫未变。
追!闪过轩风脑海的念头也和上回一模一样,她拔腿就跑,直跑出南城的营地,来到河畔,却见那只鹰还在往前飞。
是……西城那边的吗?轩风刚浮起这个猜想,对岸传来一声嘹亮的口哨,宛如刮过草原的疾风,在她耳旁留下清朗的回响,深深烙印在她心头。再看那只鹰,在西城的营区上空盘旋了两圈后,一头栽入,消失了踪影。
轩风止不住失望之情,遥望对岸层层叠叠的绿色军帐,似是痴了,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举起右手贴住唇,吹出小小的口哨声。
“对了!”
少女笑逐颜开,又看了对岸一眼,转过身,蹦蹦跳跳地返回营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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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城卡萨兰西境·米亚古要塞。
由密沉岩砌成的城墙高大坚固,经过长年的风吹日晒变成厚实的沉黄色,在夕照下更显巍峨壮观。这是卡萨兰最大最重要的军事设施,也是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的下塌处,整个西境的政治中枢。除了两万多平民,还有近八万士兵驻扎,可谓名符其实的边防重镇。虽紧邻敌城隐捷敏亚,但自现任城主接掌要塞后,从未有过败绩,因此城里的百姓安居乐业,与其他地方没有两样,俨然是一座繁华热闹的大都市。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12日·城主办公室。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一个脸蛋清秀,看似十六七岁大的青年坐在桌后,指着面前穿着士官服的少女,吐出惊讶的质问,紫色的双眸溢满错愕。
少女扁扁嘴,对他的态度感到一丝不悦,但还是掩不住满腔情意和羞涩,甜甜地道:“我来见你呗,诺因哥哥。”
“……”年轻的城主沉默了三秒钟,喊道:“来人!”两名警卫应声出现:“是?”
“马上准备一辆马车,把这个女人丢进去,送去上界的希尔巴利街二百十四号,越快越好!记得把她的手脚绑住,嘴巴塞紧!”
“哇!等等!”露蒂丝狼狈地躲开警卫的手爪,绕过桌子扑向诺因,嚷道,“我是来参军的啦!你不能这么对我!看,这是覆历表和推荐信!”
诺因按住她的头止住扑势,抢过两张纸瞄了瞄,冷哼一声,捏成团丢到角落。见状,露蒂丝再度尖叫:“啊——你怎么可以捏烂我的推荐,太过份了!”
“臭丫头,你给我听好,这里是军队不是托儿所,要玩家家酒到别的地方去玩,我很忙,没空陪你胡闹。”诺因冷冷地道,“识相的,乖乖回去,别让你哥发现。”不然他会昏倒,不过话说回来,伯父伯母怎么会让她跑来这里?八成是瞒着他们偷溜出来的。
“不要!”
露蒂丝怒道,“我绝不回去!我是来参军的,无论你相不相信!就算今天你赶我回去,明天我还会再来!我一定要成为军人!”
“你以为军队是什么地方,想加入就加入?”
“当然,我是幼年军校的应届毕业生,特派此当实习生,军职准尉。”露蒂丝挺直背脊,脸上写满认真。诺因一愣:“你读军校?我怎么没听雷瑟克提过?”露蒂丝撇嘴:“因为他根本不关心我的事!”话里掩不住一股酸意和伤心。
诺因沉吟了一下:“去把纸团拾回来。”
“为什么要我……”
“去。”不容反驳的语气轻易堵住微弱的反抗。露蒂丝愤愤捡回推荐和覆历,摊开递到他鼻前:“喏!”诺因浏览了一遍,皱起线条姣好的柳叶眉。
“伯父伯母怎么说这件事?”该死,是真货!
“妈妈说随便我,爸爸说什么我忘啦,反正他的话也没份量。”
诺因细细打量她的脸庞,回应他的是一双坚定的湛蓝眸子,他略略缓和语气:“你应该知道这里是前线吧?”
“知道!”
“那你一定也预见到不久的未来你会变成一具漂亮的无头尸体?”
“讨厌!诺因哥哥你诅咒人!”露蒂丝哇哇大叫。诺因冷哼:“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凭你的本事,这下场是迟早的事,别以为我和你哥会罩你。”
“就算这样,我还是要留下。”
诺因揉揉太阳穴,十分头痛,不再看露蒂丝,转向两名警卫:“带她去军掌那儿登记领军服,晚点来我这儿报到。”最后一句是对新鲜人准尉说的。
“是!”露蒂丝有模有样地敬了个军礼,笑嘻嘻地跟着两人退出房间。诺因补充:“别忘了跟雷瑟克打声招呼!”露蒂丝没有回应,不知是不是没听见。
“伯母怎么把这个麻烦精丢给我?”
黑发青年坐在安静下来的办公室自言自语,满腹不解,小丫头的动机倒是一目了然:为了他。但看那个认真劲,似乎又不止这么简单。
“女人心,海底针。”诺因叹气,预见自己悲惨的未来,他嘴上说不罩,但好友的妹妹,哪有真的不罩的道理?还不是要他擦屁股。又不能丢给雷瑟克,那个公私分明的家伙为了避嫌肯定不收,而他也不想多个麻烦在身边,只有另找替罪羊了。
主意一定,诺因轻踢脚边一团蓝色的绒毛:“雷奇,去叫沙里西恩过来。”他麾下的军队,只有沙里西恩的精兵团招女兵,把露蒂丝送去那里最合适,至于具体编进哪只队伍,就要参考沙里西恩的意见了,他自己从不关心这些细节。
绒毛滚了两圈,白光一闪,化作一个十三四岁的蓝发少女,四肢撑地,有些迷茫地搔搔头,回过神,“哦”了一声奔出房间,脚步轻捷快速。
她前脚走,后脚一名信差推门走进,满脸惊讶:传闻对女性不假辞色的诺因王储居然在房里藏了个女人!这是多大的新闻,一传出去,明天上界肯定风云变色。更奇怪的是一路没人瞧那个少女一眼,好像司空见惯似的,莫非诺因王储的冷漠只是表象,实际上是个花花公子?
诺因自是没猜到信差脑子里的龌龊思想,诧异他怎么能直接进来,随即想起两个守卫被他派去护送露蒂丝了,于是伸手道:“把信给我,你出去。”通常会寄信给他的只有上界的孪生妹妹莉莉安娜,所以诺因早就下令他的信和一般信件分开处理,并在第一时间送上,以慰他对亲亲妹子的相思之情。
信差虽不满他的态度,但传闻中诺因就是这副目中无人、颐指气使的德性,所以他并不意外,也没胆子表现出不满,恭恭敬敬地递上信后,一溜烟闪得不见踪影。
诺因从头到尾没瞥他一眼,眼睛直勾勾盯着信,垮下脸。
不是莉莉安娜寄来的……
莉莉安娜总是用淡紫色信封,熏以白梅香,用淡银的墨水书写,而这封信是桔黄色封面,淡蓝墨迹,但看清署名后,他脸上的失望少了几分。
是伯母。青年利落地撕开封口,抽出信纸:她时机算得还真准。
诺因:
对不起,你一定吓了一跳吧?是不是正在怪伯母丢了个大麻烦给你?其实,我也不舍得唯一的女儿也给你拐了去,你当那小丫头是草,我们夫妇可当她是宝啊。可是露蒂丝性子虽和雷瑟克南辕北辙,那顽固劲却是一模一样,我们也拗不过她。我想,露蒂丝之所以选择参军,一半是为你,一半是为了雷瑟克,她想看看“抢走”她哥哥的军队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而不再一味指责他有家不回,淡漠亲情,所以我放她过来,我觉得这是个让她长大的机会,只是给你添了麻烦。
你不用烦恼怎么安置她,露蒂丝娇纵归娇纵,却很坚强,像株杂草一样踩不死,你只要随便把她往哪个角落一搁,她自有办法吃好穿好,把自己料理得妥妥当当的,毕竟是伯母的女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