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驱散了薄纱般的雾气,照进房间,为华贵高雅的摆设镀上金框。杨阳打着哈欠坐起,伸了个懒腰。
竟然睡着了……我的神经还真粗,这里可是魔王的巢穴啊。愣了两秒看清陌生的环境,她反省自己过于安适的态度。其实在她香甜酣睡期间,就有不少恶魔稀奇地跑来观赏,赞叹这个女人的随遇而安。
席恩会怎么处置我呢?他那么恨维烈,对我也不会有好感吧。杨阳坐在床上,越想越不安,构绘出一连串凄惨的未来:被套上项圈、关进狗屋、吃残羹剩饭、被鞭打、滴蜡烛……由此可见女性的想像力多么丰富。这方面魔王陛下远远不及,不然他对仇人的报复就不仅止于一个寒酸的诅咒那么简单了。
唉,船到桥头自然直,反正抵抗不了,继续想下去只会自己吓自己。很快调适好,杨阳挠挠睡乱的长发,下床整理梳洗。
这间卧室比她在中城的还大,家具品位和装饰也更上一层楼,可以窥见这个国家相当富裕,至少王室非常奢侈。但真正让她开怀的是来自阳台的植物清香,客房有两扇窗户,一扇面向东面的花园。为了更贴近地呼吸新鲜空气,她走了出去,意外望见一个纤长曼妙的倩影伫立在花草当中,拿着水管悠闲地浇水,深碧的眸里是近乎爱恋的神色,宛如草叶浸染而成的秀发荡漾着黄金的流彩,映着她嘴角纯净的笑意,分外绚丽。
美人啊……杨阳心情大好,却见对方像察觉了似的抬起头,一刹那,怀念伤感的透明微笑被浓厚的恨意取代,两眼射出凌厉的冰刀,不再有丝毫的残梦余痕。
心脏猛地收缩,杨阳脸色惨白地抿紧唇瓣:对了,这个美丽的身影,本该是在森林湖水的拥抱中,无忧无虑地生活的。
这是维烈的罪孽,我也犯下过类似的罪行……
当神智回笼,丽芙已经不见了,四下巡视找不到,杨阳反而看到了埃洛尔,精灵长老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黑发少女下意识躲回了房间,就算再愧对精灵,她也不能把深爱的父亲推出去受罚。
再说,都一千年了,有什么放不下呢,维烈都忏悔了,席恩还没悔过呢。
杨阳洗了个凉水澡,舒畅许多,换上带有异国风味的长裙,扎起沉重的镶金腰带,插入法杖——她自己的衣服还没干,虽然可以用法术烘,但她还是更喜欢自然光的味道。
用象牙梳子梳顺头发,挑了一只漂亮的金环高高束起,她转向放在梳妆台上的竹篮,里面是变成红色小鸟,负伤的火凤凰,带着歉然轻抚它绑着绷带的残翼:“对不起,小姆,又连累你。”
菲尼克斯摇头低鸣,表示不在意。杨阳蹙起的眉却没有放松。
“问题是你的伤……还有克拉费里格,能救他出去就好了。”
敲门声响起,她连忙提振心神,跑过去开门,吃了一惊。外面竟然是丽芙,面色冰冷:“准备好了没?吃饭了。”
“呃…好的,谢谢。”想起自己是在一个不使用中文的国家,恐怕只有席恩和他的部下能交流,杨阳恍然大悟,绽开友好的笑容,转身抱着篮子走出来,“我们走吧。”
丽芙一言不发地在前面领路,杨阳并不介意她的冷淡。按照人之常情,对方该一锤子砸过来才是。毕竟她是维烈的女儿,还和黑之导师时期的他一模一样。丽芙恨乌及乌,情感重叠一点不奇怪,这样已经是太太□□怨分明了。
杨阳放心下来,跟着丽芙往前走。一路的拱形窗扇闪烁着晶莹的流光,在打磨得光滑平整的黑曜石地面上投下色彩斑斓的痕迹,使得沿途的古雅廊画,金银雕塑和来回穿梭衣着鲜艳的人们显得更华丽夺目。每个人都沉浸在庆典的欢愉气氛里,极少注意到她。少数也敬畏的不作议论,神色好奇中带着羡慕嫉妒,从这些蛛丝马迹,杨阳对“列文皇子”的地位形象大致有了数。
两扇气势宏伟的巨门出现在走廊尽头,血色晶石门把一眼看去仿佛会把灵魂吸入,浓艳又凝肃,金焰图腾被沉暗的底色衬托得栩栩如生。精灵少女伸手推门,里面却是间明亮、整体感简约大方的客厅,弥漫着花草的甜香和施法材料神秘难测的气息。
雕琢精美的高背扶手椅里,魔域之王端坐着,翻看桌上的书。身穿素雅的米黄色丝袍,点缀着明黄色的金线菊图案,长及膝盖的衣摆下是沉黄色的附扣牛皮靴,如缎的黑发用一根珍珠色的发带拢在颈后,被清澈的晨光湮染了温暖的色泽。一袭深蓝色侍从装的少年以极细微轻柔的动作为他系上餐巾,脸上是十四岁孩子应有的天真快乐,黑褐色的纤细发丝下,澄蓝的眸却流淌着成人才有的似水温情。
白发及肩,戴着蕾丝头箍的清秀女仆缓缓将有安神止痛作用的药草茶倒进银杯,沁人的香气四溢。垂挂着美丽边角的桌布上摆放着丰盛的早餐,有热牛奶、水煮马铃薯、培根和煎蛋、清炖洋葱汤、烤得肥嫩多汁的小羊肉和香喷喷的熏肠,还反射着水光的新鲜水果与饭后甜点柠檬蛋糕,似乎以清淡为主,也有适合儿童享用的肉类料理。证据是头顶趴着一头奇怪小象的冥王正站在椅子上插肉吃,被姐姐揪着耳朵拖下地。
嗯嗯,太家庭化了些。在正统的故事里,魔王应该是蹲在血池边上一边搅拌一边舀死人骨头啃;或者一餐吃五头牛十只猪,胃口大得堪称粮食公敌;更或者吸人脑浆喝处女血再应景地邪笑两声……
好吧是那些描写落伍了,但怎么席恩和肖恩的饭量差那么多?还有他们未免太能调适了,昨天的战斗就好像没发生过,理也不来理我这个人质。
正想着,哈玛盖斯投来平静的一瞥,拉开一张椅子:“杨阳小姐,坐。”
合上手里厚厚的古籍,有着俊秀容颜冷漠神情的青年抬起头,完全隐藏了内在情绪的银眸淡定地望着仇人的女儿,停顿片刻,再环视了一圈确定人都到齐后,一视同仁地道:“早。”
“早上好,主人。”
“早,迪安。”
“父神早!”
“呃……早安。”尽管不是单独针对自己,杨阳还是有点受宠若惊,向哈玛盖斯道谢后坐下,怯怯递出捧在怀里的竹篮,“这个,您能治好吗?”
菲尼克斯朝敌人投以凌厉的视线,但托它可爱的外形之福,魔王陛下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检视了一下,道:“火凤凰是灵兽,主体构造是能量,不管它也会痊愈,不过很慢,直接补充快得多。”说着,纤长而优美的手指间多了一颗殷红如血的圆珠,正是火元素的凝结体。
按照习惯喂食,菲尼克斯侧头不理,也没强迫,席恩转手递给它的主人。杨阳哄道:“来,小姆,张嘴。”埋怨地瞪了她一眼,火凤凰嗅了嗅,确定没问题后,张口吞下,毛色顿时恢复了原先的亮丽光泽。杨阳开心地拆绷带,瞅着飞到肩上的火红小鸟——多了个保镖让她感觉安心多了,哪怕席恩压根没把这个战力看在眼里。
“开动吧。”例行招呼,毫无实质作用,依路珂早已大快朵颐。
他的吃相倒很像肖恩……杨阳偷偷观察,实在比照不出和普路托有任何相似之处。对了,休利安说他是伪神格——什么是伪神格?是席恩赋予的,还是他自己失忆产生的?
杨阳细品茶香,再尝了一口,香浓醇厚,比贡茶还好喝。她不禁偷瞄帮她倒满的格兰妮,红宝石色泽的双眼和杯里的液体一样剔透晶艳,看不到一丝人类的感情。诺因成天叫嚷要打倒这个人偶,可真看不出是傀儡,即使她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人气。
想到诺因,就记挂起大家。昨天没有史列兰陪伴,她睡得其实不那么安稳。当下食欲尽失地放下茶杯,好一会儿才振作起精神,毕竟沮丧毫无用处。
“主人,多吃点。”哈玛盖斯将小羊肉最嫩的部分切成块,装盘递给养父,柔声劝道,“再尝尝荷包蛋,今天是您喜欢的半熟蛋黄。”
哇啊~~他真的好忠心!杨阳看得叹为观止,颇为怨念:要是史列兰也能这么孝敬我就好了,都是我侍侯他啊!
席恩点头为谢,以极慢的速度吃完煎蛋,咽下肉时却被一口血噎住,飞快地扯下餐巾捂住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哈玛盖斯急忙扶住他,拍背顺气。已经吃饱喝足,正在喂波尔象魂晶的依路珂也跳下椅子,关心地围着他转。
“我给他榨杯水果汁吧?这种青花果对止咳很有帮助。”丽芙起身道。哈玛盖斯匆忙颔首:“好的,麻烦你了。”席恩不动声色地将染血的餐巾塞进口袋:“没事,我只是呛了一下。”正巧目击的依路珂咕哝:“父神骗人。”挨了一个暴栗。
差点忘了,潮汐影响还没过去。杨阳为盛大的反响错愕,同时心下纳闷:为什么他周围有这么多人爱他关怀他,他还不肯放弃对肖恩的仇恨?
哈玛盖斯哪会不知道养父在逞强,也不戳破,喝了口果汁,笑道:“主人,这个很好喝,尝尝看。”杨阳双目一亮:哇!间接接吻!……我在想什么啊,太没紧张感了。
“别把我当小孩哄,哈玛盖斯。”席恩不悦地接过玻璃杯,慢慢喝完,瞄了眼墙上的树屋形挂钟,“依路珂,你该上课了。”
“唉。”男孩闷闷不乐地背起黑牛皮小书包,结上红色小领结,挥舞小手道别,“父神,哈玛盖斯,丽芙,我走了。”
“嗯,乖一点。”
“不许又捉弄老师。”
“中午回来吃饭,别到外面野。”
依路珂登登登跑向大门,杨阳吃惊地看见波波扇着翅膀追上他——原来还是头飞象!
“还要吗?”见她杯子空了,格兰妮问道,声音如冰水晶轻击发出的脆响。杨阳慌忙摆手:“不用了,谢谢,我饱了。”吓了一跳,她会说话。
“那就来吧。”席恩撑着扶手站起来,走向与客厅相连的一扇门。哈玛盖斯紧随其后,为不能帮忙收拾餐桌向丽芙道了声歉。杨阳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冷汗直流:终于要来了,拷问或刑罚,果然是养肥了就杀啊。
门缓缓开启,黑发少女环顾室内,一间漂亮的书房。
日光横越红木条纹地板,就像铺上一层闪闪发亮的金色绒毯;绣着翠绿的藤萝与鲜花的手工羊毛挂毯上,挂历和工作日程表也像是用光的文字书写,和一叠叠摆放在香木小几上的手稿卷轴一样瑰丽;一座高大的壁炉占了南面的墙,前方摆着几张包着柔软天鹅绒的舒适座椅,镶嵌秘银符文的橡木桌映着明亮的光辉,宛如黄金熔铸而成;整个房间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呈环形排列的木制书柜,雕琢着古朴的花纹,排放整齐、封皮厚重的书籍也散发出古老的味道,一如书的主人腕上朴素的银镯,走动间荡漾着古银的沉淀风情。
杨阳粗略扫了一遍,似乎大部分都是魔法方面的典籍,剩下也是历史、地理、博物和军事政治,完全没有通俗读物。日程表上的字迹和肖恩很像,苍劲有力,却少了一份龙飞凤舞的张扬,字透纸背的浑厚内敛。
再想起宿命的另一半那间满是空酒瓶和食物包装,流浪猫流浪狗的脏乱寝室……叹气。
席恩走到书桌后坐下,又掩嘴咳了会儿。哈玛盖斯指示隐仆点燃炉火,认为这样会让他的养父感觉好一点。随着门关上,房里一下子暗下来,杨阳紧张地打了个哆嗦,有股错觉回到了训导主任的办公室。
那双冰镜似的银瞳射出的审视目光也加重了她的不安和恐慌,只想拔腿逃走,偏偏脚丫子像被无形的冰针钉死在地,寒气还顺着脚心一阵阵往上冒。
呜呜呜,诺因,史列兰,扎姆卡特,月……救我啊!
肖恩和维烈被她下意识忽略了。
“向那帮家伙求救也没用。”
依然淡漠无温的柔和男低音,仿佛最上乘的丝绸包裹着坚硬的冰晶。变成淡红色的餐巾垂下,法师线条优雅的薄唇因为染血而透出一丝艳泽,吓得杨阳更心惊胆战,抖了两秒才会意,睁圆眼:“你、你会读心?”对了,肖恩的记忆里他说过,黑暗的本源即是心之根源,他能看透人心深处的秘密。
没有马上回答,席恩喝了口养子冲泡的润喉茶,才道:“你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
骗人!杨阳瞪他,感激万分地向帮她端来椅子的哈玛盖斯道谢——她已经快站不住了。
和冷酷残忍阴险卑鄙的主人不同,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啊。喝着舒缓心神的药草茶,杨阳满足地吁叹,亲眼见证了歹竹出好笋的典范。
但是她没能喝第二口,对方那像在剥她的衣服,不,剥她的人皮的视线令她坐如针毡。
老兄,你这是视觉强.暴,不,视觉解剖……
不会吧!!!
突然想到的可能令杨阳差点哀号出声,她身上是有引起对方探究兴趣的东西——异能。呜啊~~~我不要被剥得赤条条的,不要被挖出肠子,不要被做成干瘪的木乃伊……
她多虑了,法师的眼睛就是X光,魔力探测比手术刀更方便快捷,不用像科学家那么麻烦粗暴。
所以结束扫描后,席恩淡淡地道:“把你的手镯脱下给我。”
“啊?”杨阳惊魂未定地眨了眨眼,举起左手,“这个…是PC环,异能控制环,不能脱下来的。”
“我知道。”席恩三个字堵死她。杨阳只得拔下手环,走过去递给他。她不想让敌人得知异能控制的秘密,可是这种情势下,她别无选择。
魔王接过白色手环放在桌上,抓住她的手。杨阳吃了一惊,反射性地想抽回。不止出于害怕,还因为他的肌肤灼人的烫。
没有在意她的挣扎,席恩握紧,另一只手的食指在动脉的部位开始划印。
“……”杨阳咬牙忍住尖叫的冲动,浑身颤栗。对方的举动并没有亵渎的意味,但是那只形状宛如艺术品的修长手指将高热传递给她的轻柔触感,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短短半秒的时间,她却觉得像过了一年。
淡青色的纹路蔓延开来,形成一圈刺青般的咒环套住她纤细白皙的手腕,图案是胡杨叶、葡萄枝和有尖刺的荆条绞缠编织而成,异常精细美丽。
那炙热的温度似乎还残留着,杨阳定了定神,这才想起他刚才是用左手,之前喝茶、施法时也是——也就是说,他是左撇子。
至于花纹的作用根本不用猜,封印她的异能,或者还附加了一些阴损的功能。想到这里,杨阳不禁后悔不该傻兮兮地招供上交,应该鼓起勇气奋力一搏。看透她的心思,席恩冷冷一笑:“那样做的后果只会是你自己被绞成肉泥。”
好吧,好吧,我承认没有PC环,我什么也做不了。
杨阳曾经偷偷拔下试过,结果是她像个陀螺似的在天上乱转,还是史列兰出面才把她救下来。
哈玛盖斯提醒:“主人,您现在最好不要做魔法实验。”席恩哦了一声,微带懊恼之意。研究工作需要持续而高度的集中力,还不能犯一点错,万一他忍不住咳嗽……看来这几天他只能像个废人般坐着看书了。
兄弟,你暂时没事了,还比我好命。杨阳用诀别的眼神看了眼控制环,重重叹息,疲惫泉涌而上。也许那个封印和精神力有关,不过真正的原因是这个人太有压迫感了吧。
无力反抗,加上倦意的催化,杨阳索性豁出去了:“你到底想怎样?”
“你是人质。”以为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席恩简洁地要求自重。杨阳一呆,摇手道:“不是不是,我问你想对我做什么。”这男人好像很难勾通。
“呵,你以为我会折磨你?”席恩轻笑,他并不喜欢牵连无辜,千年前用肖恩的徒弟们折磨他已经够蠢了,一阵压抑病痛的沉默之后,略微紧绷的低沉声音再次响起,“这是无用之事,他们又看不到。再说,你是暗黑神的神女,剥夺他的神佑对你造成伤害行为对我也是很累人的事。”
“那个……”杨阳有些无语,上身后仰打量他,“你还真是实用派,和肖恩完全不同呢。”
席恩顿了顿,认真地问道:“我和他不像吗?”杨阳想了想,简明概要地回答:“像也不像。”
“好答案。”耳语般的笑声不带字面意义的褒扬,迸出极细的裂缝,流露出嘲讽和恶意,“宰相之女,我认识你,透过我弟弟的双眼,你很会讲大道理。”杨阳已经镇定下来,礼尚往来地道:“我也认识您,圣贤者阁下,通过肖恩的记忆,您很可恶。”
坦然面对她的指控,席恩银眸深处翻涌的黑潮反而渐渐平息,代之以一抹不带偏见的温和:“你和你爸爸不像。”
“哎?”杨阳一怔,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评价。席恩捧起养子重新倒满的茶杯,闭目沉浸在温柔的烟雾里:“不,有相像的地方,也有本质的不同。”
“哈。”感觉像拌嘴,杨阳忍俊不禁,冲口道,“那你觉得维烈是怎么样的人?”
话一出口,她只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这不是激怒对方嘛!果然,席恩睁开眼,一闪而逝的锐光水平切过她的身心,带来不亚于腰斩的剧痛。
呜~~~魔王老大,我错了,我会谨言慎行。杨阳痛心疾首欲哭无泪,殷切盼望回到椅子的怀抱中去,可是两腿不听使唤。
其实席恩并不是个有威势的人,就算他本来有,也在长久的隐忍中磨灭了。但魔法是修炼精神力的职业,以他的程度自然会对周围人产生影响。升为主神后,再收敛也不免露出一些神的气息。
“他是个懦夫。”苍白的俊颜上浮现出一种微妙的,接近不屑的神情。
杨阳一愣,她本来以为对方会说“伪善,假惺惺”之类的骂词,或者“仁慈,正义”之类的反话,没料到是这样的评语。席恩却没有解释或深入探讨,维烈是怎么样的人,与他无关,私下钻研也是作为复仇的参考。
那个男人和肖恩一样逃避了千年,他让自己处于自我放逐的状态,以此获得潜意识的满足,说到底不过是种懦弱自怜的心态。真的赎罪,他应该收回魔兽,战争赔偿,想方设法闯进迷雾森林,把他的王从世界树里挖出来,每年去英灵墓参拜一下——他不敢面对自己的罪孽。他还善于用各种手段保护自己:半疯狂的发泄;摆出可怜的忏悔姿态;躲进同伴的庇荫;明明不会死还把裁决的责任推给朋友;用公正的漂亮话隔膜理智和感情,塑造出罪人的假象又令人无从指谪——最了不起的,这些都是无意识的作为,或者说,他刻意不去深想,将自己给催眠了——有够复杂费解的心理构造。
而肖恩逃进了遗忘的世界,忘了害他的哥哥也忘了爱他的徒弟——不愧是朋友。
因此,报复这两个家伙就变成一件苦差事。
如果正面为敌,维烈就有了个最好的靶子。他是无所谓万众唾骂,但被人当出气筒实在无味,得让那个懦夫犯下无法逃避的罪责。菲莉西亚就是关键的一步棋。他知道那小丫头的目的,灭神屠魔,当然还有干掉他。这小女孩固然暴躁却不是傻瓜,不会硬碰硬自取灭亡,一定会先掌握住维烈,再拿下魔界做助力;而直接毁掉神之泉,也比杀他更有效彻底,还能一举消灭其他神。但是她不可能打开星辰之门,用星辰之门穿越始源之海也太过危险,那剩下的法子只有——通过世界树。
这个方法极其冒险,能量倒流会冲毁世界。以莉对艾斯嘉的眷恋,不会选择家乡做牺牲品,那么地球成为炮灰就顺理成章。别的世界有未知的障碍,她没那个耐心。再者,地球是艾斯罗威亚的遗址,煽动其他魔族占领是很容易的事,还有暗黑神是罪魁祸首的筹码。这么一来,不愁双方不打得头破血流。哪怕维烈又用被操纵当借口,等莉毁了魔界,他也不会活下去。
而肖恩夹在养女朋友之间,到时又有的受了。无论他选择哪边,都是心口滴血的痛——这才是真正的复仇,肉.体折磨算什么。
即使心里计划着惨无人道的阴谋,魔王还是一派淡漠地喝着杯里的香茶,带着古语腔调抑扬顿挫地道:“你对外的身份是我的异母妹妹。”
“啊哈!?”杨阳发出惊惶的呼喊。
“列文的父亲有很多私生子女。”
“但…但我会走啊。”杨阳惶恐至极,生怕他不放人,“到时候怎么办?”席恩用“你脑子转不过弯”的眼光看她:“就说出嫁了,失踪了,被暗杀了——说法有的是。”杨阳长长舒了口气,接着又汗如雨下:“那…那我要叫您‘哥哥’吗?”担待不起啊!
“不用,我已经宣称你是哑女,公众场合会先封了你的嘴。”
杨阳的心情真是……既庆幸又无奈,情不自禁地对哈玛盖斯抱以有生以来最高的同情:你好可怜,有这样的主子。
古代龙的化身回以了然而柔和的浅笑。看到这个笑容,黑发少女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困惑:“席恩,你为什么还不罢手?”
“嗯?”魔王微微一愕。杨阳注视他的双眼,一口气道:“你什么都有了,还有什么不满的?就算你曾经过得很悲惨,那些也是过去的事了,为什么死抱着回忆不放,破坏现在的美好生活?”
不对她这番蠢话做出任何置评,席恩只道:“你们抛弃了我的弟弟吗?”
惊雷划过脑海,杨阳踉跄后退,断断续续地道:“这才是你的目的?”太阴毒了!
“一小部分。”也破产了。
“太过分了!”杨阳无法自抑地大喊,全身激烈颤抖,“你怎么能这样!你自己遭遇了什么,就要在弟弟身上报复回来?这根本没道理!是,我们很讲义气,但你自己身边也有敬爱你,愿意为你献身的人啊!为什么你不睁开眼看看四周?”她遥指哈玛盖斯,语气转为恳切。席恩神色一动,第一次裸露出深重的痛苦,随即又被理智强压回去,只隐约留下一道阴霾的浅痕。
“听着,宰相之女,我只说一遍。”他非常镇定而冷酷地道,“我看到了,也知道他爱我,但是我却无法回报他。”
“……”杨阳一震,被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攫住呼吸。
“我过着幸福的生活,我却无法体验幸福。”
“我被爱我的人包围,我却无法爱他们。”
“这世界没有无偿的获得,宰相之女,炼金术里有等价交换,但我为了得到今天的成就,付出的却是更宝贵的东西。”冰银的瞳凝视苍黑的眼,里面是无波无浪死寂一般的沉静,“我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和勇气,你说我为什么报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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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的黑暗里,他不断下沉。
死寂而冰冷,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线光亮,就像会无止境地坠落,直到时间的尽头。
但他终于停止了,举起左手,霞红、橙黄、藤紫、叶绿、海水蓝、月光银……数不清的光彩在他的掌心上方汇聚,浓缩成一颗纯粹而耀眼的白色光球,照亮了他清隽尔雅的俊容,纤长雪白的双耳,和如同矢车菊花瓣的汁液染成的长发与眼眸。
仿佛感应到光线,一根坑坑洼洼,生满恶心肉瘤与脓斑的细长触手从昏暗的彼方伸出,抚上他白皙莹润的脸颊,确认般摸索了一会儿,更多的触手缠上他被蓝色天鹅绒长袍包裹,修长匀称的肢体,勒出如蛇蜿蜒的痕迹,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像是一种激动的欢迎仪式。
他的对面是一头奇特的生物,异常丑陋而怪异,宛如亵渎了造物的产物,变异的生物组织。最诡异的,是它蠕动着开启闭合的口腔上缠绕着一个黑袍的年轻人,黑亮如瀑的长长发丝随着他的挣扎飞扬,精致绝美的脸庞沁出冷汗,颤抖的长睫下,流泻出猩红如血的眸色,带着切齿的愤怒瞪视蓝发青年。
“我很好奇。”席恩心平气和地回望,姿态端正地悬坐,“你堂堂一个神影,为何要待在负位面。还有这座深渊之井里到底关了什么,就下来看一看。”
“所以呢,你现在要让这头怪物吃掉我?”欧斯佩尼奥冷笑。
席恩看着他,忽而笑了,有感而发的笑容。
“众神都有很奇怪的倾向。”他说,轻抚依旧在身上游移的触手,“一旦觉得被冒犯,就会不分青红皂白。”无面之王皱起眉:“你在说什么?”
“介绍一下,它叫古尔巴洛斯,这是我给它取的名,它真正的名字用我们的语言念不出来,刚刚度过成年仪式,也就是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神历,它‘作恶’的年代,它还是一条幼体。”
“……”听到意外的事实,欧斯佩尼奥惊讶地睁大眼,“幼…幼体?”
“你大概连前因后果也不晓得吧,它也不清楚,我是查了奥古诺的知识库才弄明白。那个魔法辉煌的黄金时代,人类狂妄地试图探索神也无法掌管的未知领域,召来的异兽就是古尔巴洛斯。它迷路了,在找妈妈期间,不幸撞见了协调神。”
欧斯佩尼奥额头冒汗,猜出接下来的发展,他深知大伯的“为神”。果然席恩用精灵特有的优雅语调和歌唱般的深渊语道:“他讨厌丑陋,所以想也不想,就把这头伤害他眼睛的生物投进了负位面。本来负位面就是兰修斯为了收容他哥哥的失败作品开辟的垃圾桶,后来才慢慢变成恶魔的大本营。不过他倒是真的知道古尔巴洛斯的危险性才将它锁进深渊之井——古尔巴洛斯意为「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