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地叹气,魔界宰相耐着性子重申:“他们是人,不是动物,更不是NPC。莉琳,你来了也三天了,就一点没感觉吗?”
“我才不和动物交流。”莉琳轻蔑地撇唇,眉间是大部分魔族共有的傲慢,“我也没感觉这里和虚拟游戏有什么区别,大概就尸体的效果逼真些,您设计的那些剧情还有趣多了呢。”
“得了,你回去。”维烈忍无可忍。自从三天前对方从他的空间包里跳出来,美其名服侍他,实则成天游说,快被会议和政务压死的他更是不得安宁,濒临累塌。
“我会回去,只要您点头。宰相大人,请别逼我用枪顶着您回去。”莉琳毫不在意他的命令,浮起隐含暴力气息的凛然神情。摩耶都是军人或军人的后裔,个个练就不凡身手刚猛个性。只有这一位,明明是曾经威震三大星系的前任宰相之子,却活像只背龟壳的小绵羊。
只要没触及他潜藏的疯狂基因,他就是最好欺负的温吞家伙。即使太过分惹恼他,转头摆张苦瓜脸,撒娇两声,他又没气了。谁爬到他头上撒野都没问题,顶多你偷笑,他苦笑。
不过这群大野狼都非常拥护爱戴这只小绵羊,不想让他太为难,莉琳也只是口头威胁。
果然维烈立刻唉声叹气,好言好语地劝道:“莉琳,不要闹了好不好?这里有我的朋友,女儿在,我抛不下他们。”莉琳神色复杂:“杨阳小姐也算了啦。”事实上,摩耶的群众私下极为排斥那位宰相之女。对他们而言,维烈是独一无二的。基连也罢了,根深蒂固的畏惧早已种下,杨阳只让他们觉得厌恶多余。所以当初没人愿意抚养她,做父亲的困惑之余只好寄养到地球。
“谢谢你做苹果派给我。”如释重负,维烈瞥了眼夜宵,绽开和煦温暖的浅笑,“你也住几天吧,试着和这里的人相处看看,你会改观的。”莉琳冷哼,对着他的无敌笑脸,说不出反对的话。
“还有——”迟疑了一下,维烈收回叫部下帮自己找寻基连的念头,那样地球会被闹得天翻地覆。
“什么?”
“没什么,莉琳,等你回去后,告诉大家,准备迎接我们的王。”
“王!?”莉琳错愕不已,“除了您和艾尔拉斯陛下,我们哪来的王?难道……”维烈怅然一笑:“对,是菲莉西亚陛下。”
“我们不承认!她只不过是个混了低等动物血统的杂种!连进摩耶的资格也没有,别说做我们的领袖了!”莉琳激动地喊道。维烈大怒,重重擂在桌上:“闭嘴!她是艾尔的外孙女,玛格的女儿,怎么不是我们的王?回去告诉所有人,包括缅和零,谁敢反抗她,就是和我作对!我绝对不容许任何人对她无礼!”
被他罕见的怒意震住,莉琳的气焰迅速消退,小声道:“可是…她也是精灵王的女儿啊,那个抢走殿下,又害死她的男人。”
仿佛被一箭穿心,维烈的嘴唇痛苦地抿紧,清俊的脸庞也失去血色。
“上一代的恩怨与她无关。”调整呼吸,半晌,他才挤出声音,“她也没对不起我什么,是我欠她太多。莉琳,她和摩耶是我唯一存活的理由,请您们善待她,好吗?”
“您何必——”不能理解他的愧疚,又不忍心忤逆,莉琳无可奈何地妥协,“好吧,我会把她当成殿下侍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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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的颜色宛如透过微蓝的水晶仰望天空,又像是露水滑过的矢车菊花瓣,平静的北海上,一艘客船破浪而来,带起无数碎沫,海鸟发出沙哑的叫声在周围飞翔。
甲板的前端,一名乘客倚着船舷享受海风吹拂,他有着一头紫红色的长发和年轻端正的外貌,肩上披着蓝白相间的长披风,手持一根黑水晶长杖,顶端两条交叉盘旋的黑蛇刻得栩栩如生,嘴角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看起来就像一个初出茅庐的见习法师,也许欠缺经验连咒语也会念错。
靠岸后,木板放下,人流陆续踏上港口。紫发青年也在其中,肩背简单的行囊,东张西望好奇的模样和普通的异乡客毫无二致。
笑意加深,魔军的前锋,未来被称为「紫焰之王」的第八位深渊领主对自己鼓劲:
“好,要开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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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公会:魔法师公会,佣兵公会,盗贼公会和冒险家公会历来是超然的机构,但立足于这座战乱纷呈的大陆,就不可能保持绝对的中立。目前魔法师公会由于总部被占领倾向东城一方;佣兵公会主要由佣兵王贝姆特·瓦托鲁帝把权;以往自由往来各地的冒险家也受到重重限制;只有盗贼趁乱作案,活得相当滋润。不过这种通常叫小偷,真正到遗迹探险开锁的盗贼已经没活干了。
“唉——”
一家叫「命运之音」的小旅馆里,响起女性哀怨的叹息,接着一转为大声的抱怨,“好无聊好无聊,最近哪儿也不能去,每到一个地方就要通行证接受盘检,他们是我妈啊!?”
“确实很没劲。”应和的是坐在女剑士对面,擦着斧头的大汉,“我还考虑回家种田算了。”似乎是领头的年轻战士按捺自己的不满,安抚道:“主要是公会的任务少了。剿灭魔兽有军队;维护治安有宪兵;有钱人不敢出家门,护送的工作也没了;寻宝的话,又没有情报。”
“就是这个。”盗贼打扮的中年男子叹道,“近来有价值的遗迹都被光顾过了,明天我想去旅行商人那儿碰碰运气,没准能摸上一张真地图。”队伍里年纪最小,服饰像见习辅祭的少女蹦到柜台前,用娇脆的嗓音对老板道:“喂,大叔,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比如巨龙袭击了哪座城堡,或者一群食人魔绑架了贵族千金?”
“有啊。”擦盘子的旅馆老板笑着打趣,“领主的猫失踪了,你去帮他找吧,赏金五银币呢。”少女气极:“我们是要拯救大陆的人,怎么可以做这种小事!”
“拯救大陆啊……”
她身后传来男性低沉的笑声,冒险家们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紫发青年站在门口,握着造型诡异的蛇杖,除此之外,就像刚从魔法学院毕业出来历练的菜鸟学徒。
“你什么意思?”脸蛋娇俏可爱的少女生气地叉腰。青年以友善的笑容抚平她的敌意:“抱歉抱歉,我只是搭个话而已,一路走来都没看到几个穿长袍的,我正不安呢。”
冒险家们顿时化怒气为同情理解,领头的战士上前友好地拍打他的肩膀:“你也是同行吧?哦,蓝纹袍,不错。”正统法师穿的袍子有级数标志,蓝纹是六段。
“我叫维兰,那个还噘着嘴的丫头叫夏妮。”女剑士主动介绍。斧战士豪快地道:“我叫吉伦——老板,给这位小伙子来杯酒,我请客。”
“多谢。”青年法师也不推辞,在空位坐了,等众人一一自我介绍完,笑道,“我的全名是萨菲艾尔,你们叫我萨菲就好。”
“听你的口音,你不是埃特拉人吧?”盗贼布莱心细,听出萨菲的发音透出奇妙的韵味,像唱歌和吟诵咒文一样婉转起伏,又略带生硬,实在分辨不出是哪里人。
“嗯嗯,我从夏尔玛大陆来。”萨菲爽快地将麦酒一饮而尽,博得吉伦的鼓掌喝彩,却印证了布莱和队长埃克“这是个菜鸟”的认识。一般法师为了保持头脑清醒,极少碰酒,就算喝也小口抿,举止端稳谨慎。他们却不知道恶魔根本不会醉,也不懂人类的故作姿态。
“你是外大陆来的啊。”两名女士很惊讶,大感新奇。
扬扬空杯示意服务生倒满,深渊领主一手摊开,半真半假地道:“导师大人命令我,一定要做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才能回去。我本来想去他的朋友那里进修,可是这个大陆好像乱糟糟的,我又不敢一个人上路,想找几个同伴结队。”
“没问题!你就加入我们吧!”埃克用力一拍他的肩,笑得十分诚挚,“我们正缺一个魔法师。”余人也表示欢迎。萨菲露出真心的喜色:“真的吗?太好了,我运气真好——对了对了,你们是冒险家吧?夏尔玛大陆也有冒险家,但是那里地方小魔兽少,没什么有趣的传闻,你们这儿想必精彩多了。我想找到一些宝藏之类的话,导师大人也会让我回去,就向一个商人买了这张地图,你们帮我看看。”
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吉伦等人兴致勃勃地凑过去,布莱却不抱什么希望。然而,当他看清菜鸟法师掏出来的羊皮纸卷轴,顿时震动了。
“老天!是真货!”他激动地探出身,灵活的手指轻触纸面,“不会错的,这纸质,古老的绳结,还有这文字……萨菲,你运气真的很好!”
“耶——”感染了他的兴奋,夏妮跳起来振奋地大叫。萨菲乘兴道:“是吗?这代表我有成为英雄的资质。”将充满梦想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形象学了个十成十,煽动了真正的男儿热血,吉伦气势十足地吼道:“布莱,那上面画着什么?”
“神殿。”盗贼已经拿出放大镜等道具,困难地解读,“这是古大陆地图,地点很难确定,还有这符号……”
“哦,这是我们用的克米特文,所以我才买的。”萨菲把空酒杯一搁,接连指着地图的四角和底下的一行字,“四座封印神殿,还有「诸神的遗产」,其他我就看不懂了。”
“神的遗产……”维兰咽了口唾沫。夏妮有些害怕:“这算不算渎神啊?”埃克取笑:“别傻了,夏妮,这是寻宝啊,我们可没少拿所谓天神的宝藏,国王的陪葬品——有遭到诅咒吗?如果是恶魔的礼物我还会犹豫一下。”
萨菲意义不明地笑了笑。安下心的夏妮注意到他胸口垂荡着一颗散发出淡蓝色荧光的圆形石子:“咦,这块石头好漂亮,萨菲,是魔法物品吗?”
“嗯,是导师大人送我的护符,非常非常重要的。”紫发青年朝她眨眨眼,小女孩羞红脸。盗贼左右瞄了瞄,卷起地图:“我们回房详谈吧。萨菲,你放心,找到宝藏你一定是最多的那份。”
“谢谢。”深渊领主绽放出以假乱真的单纯笑靥,“今后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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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域是个模糊不清的概念,既没有统一的管理阶层,也没有固定的疆域。众神的灵魂神殿都相隔极远,被各自代表的法则保护,除非主人邀请或神格较高的神能进去。唯有使徒居住的「神界」是公共区域,这里四季如春,没有日月,整个天空发出柔和的朱黄色光芒,当夜幕降临,闪耀的群星照亮大地。
绿意盎然的山坡曲线优美,清澈见底的溪流像神洒落的光带,温顺的动物自在漫步,银天马在空中翱翔,独角兽在林间嬉戏,圣矮人只需专注于如何制作出更精美的工艺品,而圣精灵整日的工作只有照看森林和果园。无须耕种,新鲜美味的食物随处都有。他们歌唱、作诗、弹奏乐曲,无忧无虑地度过每一天。
但是自从使徒大军应召唤前往人界,被魔法神一击消灭,这座乐园就变成了死寂之地,直到今天——
螺旋形的空间门里走出三个身影,带头的是个清丽出尘的精灵少女,如玉细腻的肌肤和水流般纯净的蓝发,在雪白连衣裙的衬托下,就像只存在于梦境中的美人。她的神情却溢满了刻骨的悲伤,当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晶莹的泪水沿着脸颊滚落。
紧跟其后的是个与感伤无缘的年轻人,纤长的双耳显示他也是精灵,冷冽漠然的眼眸却看不到一丝这种生物的纤细软弱,海水般湛蓝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身穿边缘镶有秘银符文的蓝色天鹅绒长袍,有着古瓷质感的白皙手指握着一把半透明的珊瑚法杖,黑色短统靴踏上翠绿色植被的瞬间,冰晶似的花瓣飞散开来。
大片花海向四面八方延伸,清一色的纯白无瑕,在清冷的风带动下,旋转出惊心动魄的盛大舞蹈,犹如一场遮天盖地的冰风雪,漆黑的夜空取代了白昼,更衬得这幕奇景瑰丽绝伦,美得苍凉夺目。
“这、这是怎么回事!?”最后容色绝美,一身黑袍的青年四下环顾。蓝袍精灵也诧异地停步。
“天堂……不,水晶兰。”压抑本能的惊叹,娜夏转过头,咬牙迸出切齿的恨语,“肮脏的花卉,这就是你的本质!神界已经承认你的接管,也揭露你的低贱本性!”
耸了耸肩,席恩只是比了个带路的手势。他来这儿是为了占领搜刮,而不是听一个丧家之犬叫嚣。
欧斯佩尼奥反倒冷静下来,他并不想触景生情。无论多么思念,对如今的他而言,过去只是痛苦的负担,还是专心侍奉新主人的好。对自顾自快活,丢他在负位面自生自灭的家人们,他也累积了足以抵消为他们的死伤心的恨意,等同亲姐的娜夏也不例外。
水精灵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前走,她以为视若弟弟的神影被敌人扣为人质,只能忍辱负重,保护这唯一剩下的亲人。
踏过纤薄柔软却异常坚韧的白色冠冕,三人走向在苍茫的天地间变得单薄渺小的神殿。乐园不在,残酷的人间被侵入者投影。
“欧塞,你用武器吗?”瞥见矮人的工坊,魔王随口问道。无面之王回以恭谨的一礼:“我会用,也缺一把称手的长剑。”
“嗯…去看看好了,格兰妮也缺把剑。数量够的话,统统搬去给那帮家伙装备起来。”
两人径自转身,娜夏跺着脚跟上去。
如同精灵偏爱弓箭和音乐,坎德人喜好冒险和偷窃,矮人族的兴趣就是采掘和锻冶,更别说被众神选中的圣矮人一族。一踏入雕琢精美的武器厅,形形色色的兵器就眩花了眼。席恩却没什么触动,比起当年他游历时去过的「千柱之厅」那恢弘无比的气势规模,这里的建筑成品就流于浮华,小家子气。地底矮人顽固高洁,生于岩石死于岩石的坚强品德也给了他深刻的印象,圣矮人……哼。
不过看欧斯佩尼奥的反应,这里也有几分货色。等他选好,再帮构装生物挑了一把魔法剑,席恩法杖点地,打开自己的次元空间,哗啦啦将战利品全吸了进去——好东西就是要用才叫好东西,堆在一起积灰叫废品。
至于娜夏喷火的眼神,他从头到尾没放在心上。
“强盗!土匪!卑鄙无耻的小人!”发现敌人不在乎暴言,娜夏索性骂个畅快。席恩踏着恍若梦游的步子在藏书厅内穿梭,压根听不见她的叫骂。正在翻一本诗集的欧斯佩尼奥反而不耐烦,出声警告:“安静点,娜夏,别打扰吾主。”
“你怎么帮这个凶手说话!”
“我是不想你无谓送死。”欧斯佩尼奥皱眉,越发觉得这班亲人天真得可笑,先是集体冲到人界挑战,再是不自量力地挑衅,“你又能拿吾主怎么样?”娜夏咬紧贝齿,半晌,哽咽道:“与其这样屈辱地活着,不如——”
欧斯佩尼奥冷笑,甩手离去:“你要死就死,我不负责收尸。”娜夏震惊地瞪视他的背影,难以置信他是记忆中那个乖巧贴心的孩子。
这世界变了,一切都不对了……扶着沉重的精金书架,她再次掩面而泣。
“哭完了没?”魔王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用一贯淡定平稳的语调道,“帮我们做饭吧。”水精灵死死瞪着他,恨不得扑上去咬下一块肉。
“自己做!”她咆哮。
考虑到此地尚有未知因素以及对方可能在饭里弄鬼,席恩问明厨房在哪,亲自下厨。他可以不吃,趴在他头发上的小绿却不喜欢饿肚子,这小东西自从开了胃以后,就三餐必到。
于是,三人一宠物品尝了一顿丰盛的佳肴,虽然娜夏食不下咽,痛骂厨师把溪里的鱼林里的松鼠天上的五彩鸟抓来做素材。
在名为追忆厅的广阔殿堂里,席恩见到了母神黎姬曾使用过的乐器,一座约一人高,古朴雅致的木制竖琴。
受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他上前检视琴身,确定没有附着任何魔法,随手拨了拨水晶琴弦,不可思议的清音震撼了灵魂,这不是凡间的音乐,是一种纯粹的共鸣。
美妙如天籁的旋律自动响起,回忆之声震动了神界。一刹那,魔王脑中浮现出那个圣洁高贵,又慈爱温柔的女神,随即收敛心神,淡淡一笑,信手弹奏,将曲调转变为自己的灵魂波动。原本安详柔美的音色渐渐变得锐利高亢,又深沉有力,掩盖一切声响,成为宇宙唯一的存在,节奏如急雨,落入浩瀚无涯的始源之海,激起一个又一个晶莹剔透的王冠。
“真是好东西。”感叹了一声用途特殊的法器,回过神的魔法神又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摇头,“精灵的本性真可怕。”
“席恩。”
似曾相识的女声渗入听觉,宛如一块巨石,打破坚定意志构成的平静湖水,泛开一圈圈激荡身心的涟漪,席恩无意识地握紧法杖,转过身,一个虚幻的身影跃入视野。
全白的秀发打成整齐的麻花辫,憔悴的脸上隐约可见年轻时的姿色,却掩不住她的平凡朴实,就如同乡野间随处可见的农妇。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类女子,站在屹立于世界顶端的神祇面前。
“……!”席恩惊喘,脚步不稳地靠着竖琴,吐出梦呓般的低语,“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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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妈妈为什么会……法师感觉一个巨大的漩涡在脑海里旋转,搅得思绪混乱不堪。他深呼吸,强行压下所有的情感,让理智重新掌管自我,涣散茫然的蓝眸再次被坚冰封起,变回如镜的平板冷硬。
背上传来竖琴的触感,他抓住了一些线索:是因为他想起了万物之母,无意识召唤了自己的母亲?
或者,这根本就是个由思念组成的幻影?不,他没有这么无聊。
“席恩……”不知长子正在分析自己的真假,蜜莉端详他陌生的面容,酸楚地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让您失望了?”席恩不带笑意地一笑,挺直背,离开在某个不可原谅的瞬间被他当作支柱的竖琴。
“不……”蜜莉难以启齿地讷讷,布满劳作痕迹的双手局促地扭绞裙摆,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两个孩子的遭遇已经令她万分惊奇,面对换了个皮相,谈吐气质都不同以往的长子,更是慌乱无措。
见状,席恩的眼神微微软化:“是我。”
“是…是的。”蜜莉松了口气,随即瞪大眼,惊讶地看到景物变幻,上一刻她还在空旷缥缈的宫殿里,下一秒就来到一间摆设高雅的休息室,身上的衣服也换成粗糙的亚麻裙,熟悉的触感和图案使她心头发软。
眼眶浮起湿意,蜜莉怔怔看着儿子将她扶坐到桌旁的象牙椅上,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衣襟:“席恩,你还是个好孩子!不是他们说的坏人,罪大恶极的弑神者!求求你,别再和肖恩怄气了!”
矢车菊蓝的双眸划过一道接近苦笑的黯痕,青年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温柔而坚定地扳开母亲的手,以稳定的动作调配有养年美容作用的药草茶,状似闲聊地问道:“您和爸爸在冥界日子不好过吗?”
“没…没有。”蜜莉不觉回答,絮絮叨叨地抱怨,“无聊倒是真的,开头几年我和帕德的小日子过得挺舒心,邻居都很友善,可是你…你变坏后,冥王就把我们单独关在一个地方。幸好那里时间好像很快,感觉才过了十几年,我种种田养养鸡,帕德打打猎做做木工,也就那么过去了。”
“这就好。”席恩不动声色地垂了下眼,掩饰一闪而逝的寒光,然后小心地举起茶壶,往瓷杯里注入清澈的金黄色液体,郑重地递给对方——仿佛一个曾经希翼,却没能完成的仪式,“——妈妈。”
“不对!席恩,你别敷衍我!”蜜莉抢过茶杯,重重放回桌上,恼怒地斥道,“你这孩子,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变!碰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闷不吭声,转移话题,我可没肖恩那么好糊弄!”
瞥了一眼溅在桌布上的水痕,魔王一言不发地走向透明的水晶墙。没有星辰点缀,完全黑暗的夜幕下,无数看似纤弱的茎叶托起洁白的花冠,在寒风中轻柔摇摆,天与地的交界是朦胧的白色,波浪般连绵不绝。
目送他的背影,平凡的妇女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在空气里发酵,害怕地缩起身子,不堪回首的记忆从指尖蔓延而上,她仿佛又看见自己掐着次子的颈项,脑中想的却是杀死长子,将他按进冰冷的小溪。
“……席恩,你还在怪我吗?”微弱的声音,带着凄楚的哽咽。
席恩转过头,正好看到泪水从母亲的眼角流下,有所触动地笑了:他现在知道弟弟爱哭的毛病遗传自谁,而他的性格大概比较像爸爸吧。
帕德在兄弟俩四岁时就因病而亡,留给席恩的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不,我不怪您。”清润平淡的男性嗓音令蜜莉喜出望外,下一句话又把她从天堂推入地狱,“因为我和您一样自私,那个时候,我让肖恩代替我。”
“席恩!”蜜莉心如刀割,凄喊,“那些都过去了!这不是肖恩的错!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他了好不好?看着你们兄弟这样,我好难受!”
魔法神不为所动,冷冷地道:“那就不要看。妈妈,您不需要责怪自己,在您死后如何,是我们兄弟自己的选择。我本来以为您和爸爸早就回归轮回,毕竟我被魔界宰相关押千年,他们应该放心了才是,没想到……”蜜莉打断:“什么!什么关押千年?不是百年嘛!还魔界宰…魔族?冥王说是他把你关进冥界底层,后来你逃出去,杀了…杀了神明,还连冥王也杀了——席恩,你怎么会犯下这么可怕的罪?你是不是疯了!?”
“您可以这么认为。”依旧平静无波的语气。
“不是的,你是被冤枉的对不对?”蜜莉扑过去抱住他,把脸埋进天鹅绒长袍,放声大哭,“你一定是被冤枉的!你没有做那种事!我相信你!席恩,你是个好孩子,从小就这样,被我误解也不吭声——你告诉我!对妈妈没什么好隐瞒的!”席恩一动不动,任由母亲的眼泪打湿他的衣裳,半晌,一声沉重的叹息从胸腔涌出:“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妈妈。”
“不是的……不是的……”
“您冷静点。”
“我不冷静!不冷静!除非你说不是你干的!”蜜莉撒泼地大叫,还用魔王陛下的袍子摁鼻涕。席恩僵硬无言:原来肖恩耍赖皮厚的性格来自这个女人。
“够了。”沉怒的低喝吓住哭得忘形的妇女,蜜莉像被烫到般缩回手,怔了一会儿,再次落泪:“你变了,席恩。”
“您终于意识到,很好。”魔王转过身,和她面对面,凝视那双曾经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眼眸,不含感情地道,“冥王现在是我的养子,我会叫他妥善照顾你们。虽然我希望你们转世,但您不会答应吧?”
以他的力量,可以轻易办到,但是那样做等同弑父弑母,回归瀛海崩解重组的灵魂将不再是原本的个体。
“对。”蜜莉压抑骇惧之情,发着抖和他对视,一脸倔强,“不看到你们和解,我们决不转世!”席恩既不劝说也不回应,神色木然。一朵雪白的天堂鸟出现在他的指间,灵巧地别在她的领口上。
细心的,慎重的,完成未曾为她所做的祭奠。
“那么回去吧。”缓缓垂下手,他合上了心灵的窗口,“抱歉我不能给您任何承诺。”
当他睁开眼,房里已没有母亲的身影,地上散落着几片残瓣,桌上的冷茶一口没动。静止了片刻,他有条不紊地收拾,联络次子交代完毕,洗澡换了件衣服,步履如常地走向藏书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