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不远处矗立着的落地镜轰然破碎。眨眼间便莫名其妙地七零八碎了的玻璃镜片四溅开来，在枉死城的“阳光”下折射出斑斓而又耀眼的零碎光点，也瞬时湮没了镜面之上原本呈现着的景象。
顾茵下意识地心头一跳，直觉情况不妙。
而在顾茵有所行动之前，坐在她身边的邢如烟明显反应更加敏捷，当即起身抱住了她，将自己挡在了她身前，而后一手施法与之对抗。
落地镜的破碎显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施术为之。
只是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迅速和短暂，即便是顾茵和邢如烟，也未能在此分秒之间推测出幕后黑手的具体身份。
甚至——邢如烟因为相较顾茵更加敏锐地感应到了危险，下意识地护住顾茵在先，一个来不及，使得她那得天眷顾、别具风情的倾城姣容被落地镜破碎瞬间即向四处飞溅的某个玻璃渣子给不长眼地划了道血口子。
顾茵心头倏地一阵心悸，眼看着鲜红且久违的血珠子自邢如烟的白皙娇嫩的皮肤之上缓缓沁出，终于不复她一向保持着的兼具甜美与优雅的大家闺秀的端庄仪态，不由得低低惊呼出声道：“姐姐！”
她刚回抱住邢如烟，还没来得及细细察看，便只觉一阵钻心的绞痛涌了上来，猝不及防且铺天盖地般地将她的整具神魂都席卷其中。一时之间，她宛若一个在水中突发心肌梗塞而溺水了的人。
楚润渐渐明白，四喜要做的是什么了。
“虽然我不曾亲历，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我认可你的观点。我觉得你说的不错：自十万余年前而起的那一场浩劫，至今从未停止。而从十万余年前一直到现在，巫界中真正活得明白的，只有两个人。”容楚神祗叹息道，“一个是看上去就聪明、其实也真的很聪明的大巫神，一个是看上去傻乎乎、其实却很聪明的你。”
“只可惜，你们二人皆心有痴妄。”
楚润望着四喜的神色淡漠而又温柔。
四喜知楚润会意，也对她一语中的的话没有丝毫的疑议，所以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向她报以温暖而又明媚的笑容，隐约间似乎还带着几分得瑟，颇有“看吧，我就是这么厉害”的自得意味。
容楚神祗抬起手，幽紫色的灵力一如它的主人那般温柔霸道，霎时便在重重安全结界之下取得了力量对峙的主导地位。四喜也毫不胆怯地带着笑与她对峙，晦昧不明的恶灵之力纷纷扬扬地自她的身上泄出。
“——顾四喜，慢走。”
温润如玉的话音落地的那一秒，两方灵力皆在无声之中猛然暴起，彼此对抗、撕裂与湮灭。朱子豪自始至终都没能看见这两方灵力的无声战争，宁澈和肖允的眼前则是蓦地爆发了一阵璀璨的光芒，似是在看一场极近距离下爆开的盛大烟花。不出须臾，烟花消散，胜负已分。
顶着应阳模样的四喜，带着应阳的人类躯壳，化为了这场盛大烟花毁灭后的星点灰烬，在迅猛燃尽之后无风自散，倏然轻飘飘地灰飞烟灭在了空气里。如若不是正上方悬空的来去鉴仍在，就仿佛四喜她今夜从未来过这里一般。
朱子豪不知为何怅然若失地垂下眼眸，在四喜站立消失的地方，看到了原本系在她左手手腕上的那根平安扣。
——这或许是她在这世间留下的唯一物件。只是这是朱妈妈送给“应阳”的，顾四喜即便是装作是应阳接受且戴上了，到头来也没能把它一起带走。
顾茵不明所以地捂着心口，忽然听到耳边飘来了四喜天真烂漫的声音：
“四喜最喜欢姐姐了。”
“四喜永远都不会侵蚀姐姐，四喜只想和姐姐在一起。”
“从此以后，我和姐姐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四喜的声音渐渐湮灭。
顾茵只感到心头蓦地一空，先前的悸动与绞痛都随之烟消云散。
——四喜出事了。
顾茵难得反应迟钝地停滞在了原地，神色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抹无助的茫然。直到邢如烟温热的指尖轻柔地触及她倏然间惨白了许多的脸颊，她才逐渐缓过神来。
“姐姐？”顾茵遵从本能与习惯，在遇到事情的时候倾向于依赖邢如烟道，“四喜出事了……你不是和我说，四喜此行无忧的么？”
邢如烟看着她许久未有的失神落魄的样子，深邃的双眸里隐约闪烁着心疼。她再次伸手紧紧拥抱住了顾茵，低声抱歉道：“对不起，阿影。是姐姐我失算了。”
“四喜与你我的牵连太过紧密了，即便是我，卜算之法也注定会受到影响。”
“没事的，阿影，还有姐姐在呢。”邢如烟温柔地轻抚着顾茵靠在自己怀里的脑袋，尽心尽力地哄劝她道，“你如果实在喜欢，姐姐之后再给你想想办法。”
顾茵安静而又乖巧地依靠在邢如烟的怀里，没有说话。
姐妹俩就这么默默地彼此依偎了片刻，像是场无声的对峙。
最终是宠爱妹妹的邢如烟率先示了弱，轻叹了口气道：“对不起，阿影。”
“姐姐知道，你很聪明；也知道，说实话你肯定会不高兴。但姐姐不想故意瞒着你，一直不让你知道。”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她们之间早有了独特的默契，因为深谙彼此本性，所以更习惯拿刺刀直接挑破伤口告知的方式。
“四喜的死，确实在我的计划之中。”原本想着等顾茵的情绪过去后再告诉她真相的邢如烟改变了主意，“四喜是从你身上分化出去的恶灵，她的存在多少会有反噬你的风险。当初分化出四喜的时候，我是笃定能够控制好她的，再加之这对于你的修炼也确有助益，所以我便这么做了。但是这段时间里，我渐渐发现她脱离控制了——阿影，我承担不起失去你的风险。”
所以，她这么做了。明明知道四喜的毁灭就在前方，却视若无睹，听之任之乃至于暗中促成它发生了。
在邢如烟的默默出手干预下，顾茵不仅对此毫不知情，甚至还没能见到四喜湮灭时最后的样子，哪怕是以应阳的模样。
顾茵自邢如烟温暖可靠的肩窝里不经意地抬眸，在地上细碎散落的某片镜子碎片里照见了自己红着眼眶却无泪可流的模样，忽而又清甜美好地笑开了。
她分明哽咽了，却用一种乖巧而又温暖的语调极其招人怜地“恩”了一声，而后伸手抱紧了邢如烟，默默地把脑袋继续埋进了邢如烟温暖可靠的肩窝。
我们四喜说的对。
我们姐妹俩再也不会分开了。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邢如烟身上沉静而又危险的香气暖洋洋地拂过顾茵小巧的鼻翼，温柔地将她以另一种方式拥抱在怀里。一种情真意切、岁月静好的氛围感，在这两相无言的紧密拥抱里安静且幽远地流露了出来。
而人间的冬天，就在这一地残碎的玻璃镜片里，凛然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