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已经死了,记恨这些其实没什么用。说到底,不过是越平明技不如人。
尽管越平明对此并不执着,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是当年的越家也好,还是让越平明身死的算计也好,都是一桩桩令人不齿的丑事。
没有人会因为温故过去令自己心寒的丑人丑事而感到快慰,所以在“越平明”轻轻抛出了那样一句话,揭开了越平明过往的这段丑恶与苦痛的时候,越平明和白羽同时陷入了沉默。
白羽沉默了须臾,而后不无伤悲地轻笑着问“越平明”道:“所以,我就只是个因为需要所以存在的劫数,是么?”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越平明”冷冷道,白晶之树散落下寒星一般的光辉映照在他脸上,衬得他的神色愈加若即若离,“暂且不论对于别人来说具体如何,对于你来说,难道你觉得这一趟劫数做得不值得吗?”
如若没有这一场劫数的安排,白羽甚至都无法成为白羽。
白羽再次沉默了。
是了——如若不是因为要做劫数,赴了一趟人间的短暂旅程,她根本就不会遇见平明,更遑论说因为想要和平明一直在一起而越发地想成为人类了。
“孩子,放下吧。你和平明,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越平明”将视线从白羽身上转移到了身后的白晶之树上。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白晶之树又冷又明亮的树干,淡淡道:“往前一步,或许是消亡,又或许,是新生。你都已经归根了,难道还怕一切消除、重头再来么?”
他说的,似是蜉蝣自成一界的轮回,又似是意味深长地指向了别的什么秘密。
白羽顺着“越平明”的话,泠泠的目光也落到了他身后的白晶之树上。
据说,这棵白晶之树很早就在这里了,甚至可能早到蜉蝣界的创始之初。它没有确切的名字——有人叫它“白晶之树”,也有人叫它“寒冰树”,还有人叫它“钻石树”、“水晶树”、“晶玉树”等等。
树无定名,全看本心。落在各人眼里的它是什么样子的,它便是什么,倒是颇有“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意味。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官方懒得统一定名,而大家又众说纷纭,谁也说服不了谁,也没有必要说服,毕竟白晶之树的特性太过昭著,从会意的角度来说很具有沟通的便利性,无论大家具体采用的说法是什么,只要开口提到它了,对方很容易便能够明白彼此指的是这棵白晶之树。
蜉蝣界内对于这棵白晶之树有一种自成一派的说法,喜欢称呼它为“轮回树”。他们认为,这棵白晶之树背后连结的,即是蜉蝣界自成一界的专属特殊轮回法则。
眼前的其实并不是白晶之树的本体而只是它的一个化身,它的本体远要比这复杂与庞大,始终隐匿于无形的环境里,根系遍布蜉蝣界的每个角落,暗中支撑起了整个蜉蝣界。
每一只蜉蝣都寄生于它,生命、力量、寿数,无不来源于它,为它所牵引和掌控。而灵息洞,正是白晶之树的核心,故而也是整个蜉蝣界的秘密中心。所以,才会有“无果山灵息洞是无果一族的始终”诸如此类的说法。
蜉蝣于蜉蝣界中出生,即是出生于白晶之树;蜉蝣死后会回到蜉蝣界,即是死后回到了白晶之树。白晶之树就好像是蜉蝣的超强充电桩和蜉蝣界的电力系统,蜉蝣的死亡就好像是电量耗尽,因而不得不返回蜉蝣界通过白晶之树“充电”,每次充电完毕便是拥有了新的生命,一切都格式化刷新过,从而构成了蜉蝣一族灵息生命的“轮回”。
或许是消亡,又或许是新生。
“越平明”的这一段话,似是间接性地在向白羽印证着些什么。
“我怕的不是这个。”白羽仰着头,看向白晶之树晶莹而又璀璨的茂盛树冠,神情间难掩落寞,“‘格式化’之后,我就不是白羽了。”
灵息洞内没有日夜,又或者更准确些来说,蜉蝣界内没有日夜。白晶之树是他们整个蜉蝣界内唯一的光源——它既是蜉蝣界的太阳,又是蜉蝣界的月亮;是蜉蝣们的生,亦是蜉蝣们的死。
“越平明”听她这么说,讳莫如深地轻笑了声,不急不缓道:“既然都已经‘格式化’过了,那么你又如何能够认定,你就是‘白羽’呢?”
“或许,再之后的那个,才是真正的你呢?”
白羽闻言愣了一愣,缓缓地从树冠上收回目光,望向了树下坐着的越平明。眼前的男人的神情似曾相识,给她的感觉陌生而又熟悉。
她其实一直都很清楚,她和越平明是不可能有结果的,这是她自降生之时就已经明确了的宿命。只是在荒芜的岁月里,短暂亦是漫长,漫长亦是短暂,或许是因为早已走到了无望的尽头,所以她总是心存奢望。
尤其,是在那位传奇前辈给过她帮助、点拨和承诺之后。
“越平明”似是一眼看透了她,对她的处境和想法颇为了解。
“我了解他,他既然给了你承诺,便不会毁约。”“越平明”淡然自若地点破了她此举背后的那个人,神色平静里透露出些许容易教人沉沦却又注定不可触及的淡薄温柔,“去吧。剩下的,就都交给我好了。”
白羽的神色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就好像是没有风抑或是风吹过仍然波澜不惊的湖面。她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凝视着越平明的轮廓,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的模样都镌刻进自己的魂灵里去似的。
越平明知道,白羽其实被“越平明”的话给说动了。她现在不是在沉吟犹疑,而是在透过他与“越平明”共用的身体躯壳,看向他丧失身体掌控权后蛰伏其中的神魂,试图与他进行精神上默契无言的沟通与会意。
他对于“越平明”的行为和白羽的反应其实并无异议,或许是出于下意识的直觉和本能,他认为他们始终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真的害他,所以虽然他并不能够完全理解他们之间的对话,但还是堪为大胆地对其选择采取默然接受的态度。
不算长的宁静对视与沉默交流里,他们似是在彼此之间达成了某种源自神魂本真的同意。他们决定,不论如何,到此为止,不复问询。
平明,我走了。
你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