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滚滚里,巽漈温柔精致的眉眼显得飘渺而又薄凉。
他轻叹道:“可是,清明,我们只能这样了——你难道忍心让平明刚刚步入正轨的生活止步于此吗?即使我们一开始是为了彼此才有的他,但是有了他之后便不一样了。平明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应该受到爱护和尊重。”
“以前的我们已经够不合格的了,所以我们更加应该好好地珍惜他,保护他,不能再这样辜负他了。”
越清明沉默了。她不想答应他,但她知道,尽管巽漈在遗忘的事情上欺骗了她,但是在平明的事情上,他确实是对的。他们夫妻俩已经亏欠平明很多,不能再自私自利地辜负他了。
越清明将脸埋入巽漈的胸膛,轻声问他道:“所以,从今往后,这世间再也没有你了,是吗?”
“是啊。这是我们精神容器的宿命。”巽漈笑了笑,温柔地轻抚着她的发顶,“但换个角度来说,清明,以后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能够是我。即便是没了我,也依然会有人替我来爱你们。”
“清明,对不起。我爱你。”
越清明亲密地依偎在他的怀抱里,抬起脸来看他,红着眼睛回他道:“巽漈,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我也爱你。”
无论你是启平还是巽漈,无论你在不在这里,我都永远爱你。
从今往后,如你所愿,我会做好我的月忘忧,然后,等一个叫“来生”的人,来生重来见我。
如果有来生。
即便是入世为人,只此一世,我都不会再放你走。
巽漈向她微笑应允。
他们维持着这个久隔经年的拥抱,久久地、温柔地、珍惜地注视着彼此。
直到巽漈的眉眼在愈渐浓重的香烟里被渐渐地斑驳,巽漈的温度气息在愈渐辛辣的香烟里被渐渐地淹没,巽漈的怀抱在愈渐飘渺的香烟里被渐渐地消弭……巽漈整个人,都如同他凭空出现时一般,凭空消失在了八苦居常年点着的香烟里。
留下越清明一个人站在原地,满脸泪痕。
若是凑近了仔细看,方才会发现,她眼中的泪花和脸上的泪痕都不是真正的眼泪,而是雾气和香灰造就的假象。死后不知多少年,越清明早已经流不出属于生者的眼泪了,好在八苦居顾念多年相伴的情分,有心垂怜于她,借她雾气香灰,替她完成了这一场本不可能的诀别之泪。
在巽漈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孟茉侧过身,向孟月常行了一礼,功成身退了。
孟月常默默送别了孟茉,依然隐身于暗处,给堂中的越清明留了些独处缓冲的时间方才现身,缓缓地从泛黄的纱帘后走了出来:“你现在明白,我当初为何给你取名叫‘忘忧’了?”
“原来……如此。”越清明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躬身向孟月常行了一礼,不无恭敬与感激地郑重其事道,“忘忧,谢过师傅。”
此时此刻,她不但明白了她名字的来处,还明白了师傅曾经教导过她的话。
孟月常轻叹了一口气,上前将坚持一礼姿势的越清明搀扶了起来:“好孩子,你用不着这么客气的。我与巽漈是多年好友,这点小事不在话下。既然受人所托,便会忠人之事。”
其实不是的。事关神灵之命数,这又怎么可能是小事。
即便孟月常不说破,已经在尘司府待了这么久的月忘忧也意识得到这一点。只是感情一旦深厚到了一定的境地,便会容易教人犯错。人是如此,神灵也未必能够幸免。
她明白,所以她也不说破。
“所以,你的决定是?”孟月常示意她坐下,眉眼慈祥地问她。
越清明在她的身边坐下了,神情有些不安:“师傅……”
“忘忧,别怕。”温柔慈悲的孟婆大人抬手轻轻拍了拍越清明紧张地交握于胸前的双手,微笑着端出了一碗孟婆汤,平稳无虞地放到了越清明面前的桌上,“这一次,师傅把选择权留给你。”
师徒多年,到底是有真心和情分在的。她既然会为了她与巽漈的情分谋私,那么会为了她与月忘忧的情分有违巽漈的嘱托,自然也算不上是什么令人意外的怪事了——不是吗?
越清明望着桌上那碗看似朴实无华的孟婆汤,心中百感交集。
她很感激孟月常,但是无以为报,千言万语沉于胸臆,却没有一句值得慎而重之地宣之于口。她知道,师傅不是在意这些的人。她不需要她感激涕零的感谢。而且这些微不足道的感谢太轻了,根本就没有说出口的必要,还不如就这么默默铭记于心底。
所以,越清明最后什么感激的话都没说,而是垂眸凝视着桌上那碗孟婆汤,嗓音略带沙哑地平声请求孟月常道:“师傅,你可以和我说一些关于他的事吗?我想知道,不属于我的那个巽漈,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孟月常微笑着一口答应了下来,神情不无轻松闲适地回忆起了从前,慢条斯理道,“巽漈那家伙的精彩故事可多了。让师傅想一想,从何说起呢……”
后来,月忘忧记得越清明,记得启平,也记得越平明,但是安安稳稳、清心寡欲地永远地成为了月忘忧。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心里坚定地这般认可着。
只是从未有过巽漈来过的痕迹而已。
或许,她在潜意识里认为,只要自己坚持得足够久,来生便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