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漈伸出手,轻按在越清明的眉心点了点,好声好气道:“清明,你能成为尘司的月忘忧,是因为没有我。同理,平明能好好地做他阴界联盟的鬼怪,也是因为没有我。你和平明是我命定的劫数,我逃不过,也不想逃。”
“你是尘司要的人,本就在生死簿上,即便是记得我也无妨的……可是平明,平明他是不该来的,若是你不把因我而起的所有都忘得干干净净,平明他就没有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
他所要做的“拨乱反正”,便是要合理化这一切。
然而,一向爱较真的越清明并不想领他的情。
“什么叫‘平明他就没有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越清明冷笑了一声,厉声反驳他道,“劫数就劫数,既然是我们自己选择的,那么我们自然承担得起。”
“我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应当互为代价的部分。”
她死死地盯着巽漈的眼睛,想从他的口里听出一两句真话来。她想听他主动说出来,而不是由她来挑破。她不想让他们之间最后的诀别,成为一场注定只能沦为遗憾的争吵。
巽漈,你这个骗子。
如果没有梦司多给的那些记忆,她或许就会全然相信他说的话了。
她在八苦居从事多年,又怎会不知:生离死别,从来都是怀揣着记忆活着的人更加痛苦。他舍不得她痛苦,所以便一次次地擅作主张,上次是直接越过了她,这次越不过她了,就想骗她忘了。
……她才不会再上他的当。
巽漈显然心意已决,故而仍在持之以恒地劝说着越清明:“清明,平明本来是活不到现在的。我既然决定了触动我自己的命格来留住他,便注定有这一劫。为了平明,我们必须这么做。”
“巽漈,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在拿平明威胁我么?!
“有我没他,有他没我。你若是想要他有留存在这世间生活的理由,就必须让我于你们而言从未来过。”
“……你这是要逼我选吗?”越清明无助而又绝望地注视着巽漈,语声哽咽。
上苍也好,巽漈也好,都故意对她内心的祈祷视若无睹,逼着她这般清醒与痛苦地做出她所不愿的选择。
她明明都已经让了一步了!她明明都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只要巽漈这次告诉她的话,她就……她就如他所愿。否则,她绝不会听他的,绝对不会!就让他“死不瞑目”好了。
可他还在骗她。
“清明,我没有逼你。我是精神容器,这是我的宿命。我们都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巽漈手指下移,动作温柔地触碰着她的下眼睑,像是在为她轻轻揩去那看不见的泪痕。
“你放心,我知道平明对于你很重要。只是忘了我,忘了巽漈这个精神容器而已。”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进怀里,像从前一样暖声哄她道,“平明仍然是你和启平的儿子。你依然能够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强大,拥有更好的生活。”
“只是忘了你而已?巽漈,启平难道不是你吗?”越清明被巽漈拥在怀里,久违的温暖怀抱让她舍不得推开,可她又因为他的不愿坦诚相告实在生气不过,气急之下,只能握拳狠狠砸了几下巽漈的心口。
只是不论砸多少下,都不能砸开他的心门,更无法撼动他的决心。
早已经无法流出眼泪的越清明感到唇角一阵难以下咽的苦涩:“若是没有你,我不会有平明。”
“我知道。”巽漈抓住了她握紧了拳头的手,轻轻舒展开她的手掌,温柔地按压抚摸过她因用力握拳而在掌心留下的指甲印和红痕,“但这些年,没有了我,你也可以过得很好,不是吗?”
“不,我不好。巽漈,这些年,我过得一点也不好咳咳咳……”
我这里,从来没有“只是没有你”这种命题。
一阵辛辣而又苦涩的香烟扑面而来,越清明连声咳嗽不住,竟是在这香烟里被呛出了不知真假的盈盈泪花。温热的,酸胀的,辛辣的,苦涩的,全都充斥在她的眼眶里,而后流入喉鼻之间,最终涓涓灌入心肺胸腔之内。
她忽然间想起,那一日,师傅在八苦居内问她:“那你觉得,撇开生老病死,求不得和爱别离哪个更苦呢?”
她原想,求不得和爱别离有所相同,又有所不同,若要细论此两者哪个更苦,还是得看具体情形。当时的她没能回答师傅,但或许是属于越清明的直觉作祟的缘故,她是想答“爱别离更苦”的。
正所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爱为人带来幸福和快乐,也为人带来恐惧和痛苦。而苦尽甘来甜更甜,先甜后苦苦更苦。爱别离,生是苦,死是苦,过往种种酸甜苦辣亦皆是苦。
现在,她发现她错了。
比起迫不得已的宿命诀别,再三试探无法从巽漈口中得出一句她想听的真话更令她感到痛苦。她想和他一起承担这代价,可他却舍不得,非不让她与他一起。这不是爱别离,这是求不得。
原来,求不得要比爱别离苦这么多啊……
她不无自嘲地心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