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打破这一灵堂的诡异寂静的,是肖允。
“……小澄。”身着简洁且优雅的白衬衫加黑色西装套装的肖公子徐徐走到棺材一侧,对着坐在楠木棺材里神色平静的程惜,轻轻流露出一声喟叹似的呼唤,语气里复杂交织着温柔、无奈、不解、恳求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释然和满足。
这一次,他终于能够凭借自己,亲眼看到她了。
可现在在他面前出现的人是程惜。
心硬如铁的巫女程惜丝毫没有理会肖允内涵丰富的轻声呼唤,只目光沉着地注视着楚润,嘴角微微上扬,意味深长地悠悠道:“居容之神,别来无恙。”
是个聪明的小丫头,只是前世今生,一如既往的狠心和倔强。
默默布下精神力将灵堂内的一切都置于掌控范围内的楚润不出意外地看到肖允原本如水沉静里零星亮着光点的眼神渐渐黯淡,不由得在暗地里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口气。
——他爱她,她爱他。自古以来,三角恋的故事情节总是这般的狗血和糟心。
程惜出乎众“人”意料的出现,对于肖允来说,是失意;对于楚润来说,却是机遇。程惜偏偏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形式现身,其用意着实是耐人寻味。
七窍玲珑心的楚大小姐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隐隐透露出的不对劲。
“我听说,顾四喜放走你之后,你跑去了妖界?”妖界之争,楚润虽然由着犬刈他们去处理,没有直接插手,但却也是放出了耳目,对其的监控情报网一直保持着四通八达的状态。
程惜在听到顾四喜的时候,眼神不由得暗了暗,但也仅限于一刹。一刹之后,她的神情恢复了眉眼带笑的从容与平静,漫不经心地轻笑了声,感叹道:“到底是居容之神,果真是耳聪目明。”
“我确实是去了妖界,目的是想夺取万妖斩,强大自身的力量,好方便日后报复仇敌。我原本打算趁交战双方两败俱伤之际坐收渔翁之利,既能够利用犬刈来平定异常的万妖斩,又不需要自己劳心费力来扫除夺取万妖斩的重重障碍。”
程惜笑了笑,对楚润的问询承认得直接且坦荡,言行举止间丝毫没有因行动失败而产生的消极情绪。
“没想到我运气不佳,太蛇神竟在此时应召现世,妖界一方有顾茵及其率领的恶灵大军支援,犬刈一方有尘司府派来的战斗力救场,我自知力量不敌,便也只能放弃了。”
楚润闻言,波澜不惊的眼底暗暗神色微凛。
程惜的这一番话逻辑自洽,合情合理,听起来应该并不存在虚假陈述的问题。但与此同时,也不知程惜是出自无心还是故意,向她言辞隐晦地透露出两点未有说明的暗示信息。
一,程惜能有此坐收渔翁之利的打算充分说明,她在此之前便已知晓了犬刈一方与妖界长老会对抗的结局,甚至还有可能早就知道犬紫和三位妖神并未消失,而是被困在了万妖斩里。
二,顾茵的支援在程惜的计划外,显而易见,枉死城有不得不阻止犬刈他们开启万妖坛的理由。万妖坛里,还有他们未能够揭开或是瞩目的重要秘密。
楚润笃定,程惜她是故意的。她从始至终都有着她自己的目的,和枉死城的恶灵势力显然不是一条心的。
真是个机灵而又狡猾的小姑娘啊……
后生可畏。
倒是让她这个老不死的更想和她多过几招了。
“你上一次想要硬闯继城区医院,也是为了‘报复仇敌’?”楚润挑了挑眉,在说到“报复仇敌”的时候故意一字一顿地加重了语气。
——你前世曾与阴阳留有宿怨?
程惜轻笑了声,语气平静而又笃定:“是。”
“哦,是么?”楚润意有所指地向宁澈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某个千方百计都始终求而不得的心上人来的呢。”
——你们之间的宿怨,与你求而不得宁澈有关?
程惜沿着楚润的目光看向宁澈,朝他神色安宁地微微一笑,而后回过眸来,继续眼神毫不躲闪地与楚润对视,悠悠道:“……也是。”
前世留有宿怨,今生不甘报复是真;前世求而不得,今生仍然奢求也是真。
就差言明,阴阳即是曾经的靳执,而她的仇敌正是阴阳本尊了。
楚润对程惜的坦白配合很是满意:“你力量不敌,所以请了顾盼来帮你?”
——顾盼巫祖即是枉死城的幕后主使之一,她与曾经作为靳执的阴阳,也曾留有宿怨,是吗?
“是。”程惜不仅坦白配合楚润,还大方地附赠了楚润额外耐心讲解的贴心服务,“严格来说,我们是相互帮助的合作关系,但我与枉死城不算是同一战线的,所以,你们也别指望着我能够为你们提供什么重要且可靠的关键性线索。”
——我与顾盼的合作,严格意义上来说,与枉死城无关。
肖允沉默不语地站在一边,神情冷静,尽管他的眼底还有几分失意尚存,但仍是一望而知的头脑清明。
他黯然伫立一旁至今,并非是他因为私人情感上经历了精神打击而一蹶不振,而是因为他读懂了楚润和程惜之间的机锋,所以他与同样意识到楚润言行用意的宁澈都没有贸然插手。
程惜早已经再三地强调说明过,她是程惜,不是蔺澄。也就是说,此刻楚润询问的对象始终是程惜,而程惜是十万余年前便已在这世间存在的巫界巫女。
楚润现在表面上询问的是程惜不久前行动的动机和目的,实际上则是在向她询问和确认十万余年前的故事情节。
而程惜上次硬闯继城区医院的时候,正是宁澈觉醒后天鬼见者的能力不久。这恰好给了楚润和程惜这一番话里有话的明暗交谈足够充分的发挥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