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惜意料之中的,阴阳问出了和楚润一样的问题。
显然,程惜对阴阳和楚润的敏锐和聪明感到相当满意,竟饶有兴味地笑了笑,反问阴阳道:“所以,你想出答案了吗?”
阴阳肃然认真地微微颔首:“略有所得。”
“你每次看上去都来势汹汹,似乎真的想要做些什么,可是根据最终的结果来看,你其实什么也没做。既然你行动的目的不在于表面上的内容,那么自然就在于形式了。”
阴阳注视着程惜,沉然冷静地分析着她几次的行为及其用意,“你在试探着什么,或许是试探我,或许是试探来去鉴,又或许还在试探着别的什么东西。”
一语中的。
她果然没有看错她。
程惜沉默不语地凝视着阴阳星夜般的双眼,心满意足地勾了勾嘴角。
“你说得对。”相顾无言了片刻,程惜忽而眉眼弯弯地笑开了,眼带笑意地向阴阳痛快承认了,又慷慨且耐心地具体解释道,“我是在试探,试探你,试探来去鉴,还在试探着‘别的什么东西’。”
“试探你,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谁,所以你的态度对我来说很重要,我这么多年来费尽心机所图谋的那些事情,若是想要真正达到,都不得不获得你阴阳尊神的帮助。”
程惜径直点破了阴阳的真实身份。阴阳对此早有预料,不为所动地继续默默聆听着。程惜早料定阴阳对她前两个行为和用意已经有所猜测,也没期望能在她身上有幸目睹什么难得精彩的反应,便也继续贴心地讲解道。
“试探来去鉴,是因为来去鉴是大巫神遗留的神器,灵力雄厚而又神通广大,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够发挥出它全部的实力。我到底是巫族,在使用大巫神遗留神器的时候,多少会比其他人更受来去鉴偏爱一些。也正是因此,我想要试试看,能不能通过借助来去鉴的力量,来做到某些本来我力所不及的事情。”
阴阳一直都默然观察着程惜说话时的神情,一下子抓住了她这段话里的重点:“本来你力所不及的事情?”
现在已经能够肯定,程惜不是真的想杀她,但她必然是有所求的,否则不会执念滞留人间至今。
“也就是我一直在试探的第三件事。”程惜原本含笑的眼底渐渐冰冷,隐隐透露出一股她本身所携带着的死亡气息,不无自嘲地讽笑道,“试探顾盼对我的控制和影响,是否真的避无可避。”
阴阳感觉自己直挺挺地撞入了程惜的真实情绪里,因为她天生对于阴阳气息的变化感应,因为程惜此时毫不掩饰地在她面前展露了自己。
冰冷的,死亡的,无奈的,怨恨的,不甘的,痛苦的,挣扎的,渴望的……程惜的眼底百感交集,却唯独没有绝望这一种情绪。
像是万丈深渊的悬崖边缘因不甘坠落而拼命生根开出的花,花茎孱弱,花瓣娇嫩,却坚韧不拔。
“恶灵本就是存在的,恶灵因恶意而生,因为天生组织松散,内部厮杀消亡和自我作死毁灭是常有的事,所以上界一向对恶灵们采取的即是听之任之、不管不问的处理态度。”
确实如此。
阴阳听到这里,向程惜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但恶灵之间是可以存在共鸣的,建立在它们各自的恶意之上,这给了顾盼可趁之机。枉死城的恶灵势力,即是她多番设计所得的成果。”程惜言及至此,早已是面若冰霜。
如果说,她对靳执仅仅是嫉妒的话,那么她对顾盼则是充满了厌恶。
“顾盼利用恶灵间的共鸣,对枉死城的恶灵们实现了控制和影响,促使他们抱团作恶,在她的领导下有计划地分工行事,既不会内部消磨,也不会自我毁灭,还能够事半功倍地集中力量、扩大势力,从而使得枉死城不动声色地日益壮大了起来。”到这里,顾盼和枉死城的恶灵们,即是棋子和下棋人的关系。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便也就罢了。胜者为王,强者为尊,这在非人类的世界里本就理所应当。”程惜万分悲哀地轻笑了声,眼色愈加阴沉地低声恨恨道,“可即便如此,顾盼仍旧是贪心不足。”
“她对枉死城恶灵们所实现的控制和影响,既不是类似奴隶和奴隶主的形式,也不是类似傀儡和傀儡师的形式,而是……类似子母蛊的形式。”
“她悄无声息地将它们置之于股掌间,赐予它们能力,帮助它们如愿,体恤它们辛苦,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善良仁厚的君主。实际上,也正是她激发了它们的恶意,加深了它们的罪孽,一边让它们死心塌地为自己办事,一边从它们的身上源源不断地汲取她所想要的力量。”
阴阳依旧沉默着。
子母蛊属于巫蛊之术,阴阳虽然接触得不多,但大概也有所了解。子母蛊对施术者和母蛊持有者的要求很高,若是实施不当,便会遭到术法本身抑或是子蛊持有者力量的反噬。可若是实施得当,给母蛊持有者所带来的裨益亦是丰厚——子蛊是母蛊的从属,天然臣服受制于母蛊,不但会老实听话地为母蛊办事,而且始终处于母蛊的可控范围,随时都可以为母蛊传送信息和能量。
恶灵祸乱人间,为的即是强大和长生。顾盼这一招,可以称得上是能够同时达到这两种目的的最佳方案了。由此可见,她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巫界天才兼大能。
“顾盼喜欢大巫神,大巫神不喜欢她,她便想要通过长年累月的悉心陪伴来感化他。可她不是神灵,甚至连封祖大典都没能完成,没有封号,没有大典,便是没有天道认可,哪怕从不缺人尊称她为‘顾盼巫祖’,她也只是个名不副实的假巫祖。她的寿数自然是赶不上天道眷顾的大巫神的,为了能够长长久久地陪在大巫神的身边,她便想出了这个办法。”
“还有顾茵和顾四喜的分化之法,这是巫界的秘法禁术,对分化者而言风险重重,也就顾影那个满心眼都是她那好姐姐的傻子,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全部都交到了顾盼的手里。”也只是在说到顾影的时候,程惜冷然如冰的脸上一闪而过一抹柔软的情愫,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悄然消逝的一滴眼泪。
“这是顾茵用来激发恶灵恶意和力量的‘揠苗助长’之法。”程惜很快便又恢复了冷然如冰的神色,“一旦过犹不及失败了,便会让更强大的恶灵将失败品吞噬。恶灵的消亡毁灭本就具有风险,顾盼又是母蛊持有者,时刻处于她控制和影响下的子蛊持有者们,自然不会怀疑她别有用心。至于更强大的恶灵,无不是她更心腹的手下,又在她这里得了益处,自然也不会揭露和对抗她。”
字字句句,皆含着看不见的尸骸血泪,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