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以远山墓园的满目雪寂为背景,楚润走到了肖允的身边。
“这一回也需要神灵小姐的帮忙吗?”她轻笑了一声,清浅的声音落在万籁俱寂里显得尤其清晰,“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开始请求了。”
泪水已被风干了的肖允缓缓从蔺澄的墓碑前抬起头来,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
他没想到楚润会来,所以现在看见她的时候,愈发觉得像是梦一样。
冰天雪地里,最微末的温度都会叫人着迷,更何况是在满心绝望之时,有幸遇到了神祗的温柔垂怜。前一秒,肖允还以为自己就要这么静静地死了;这一刻,他却又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是了。虽然他每次遇到楚润的时候,都必然有所遭遇,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生活变得越来越有趣,这对于他来说,实际上代表着即将有好事发生。
楚润见肖允迟迟不回话,只痴痴地看着自己,活脱脱一副被冻傻了的样子,有些不耐烦地挑了挑眉:“不需要?”
“要。”肖允低哑着嗓子,连忙应声道,冰冻罢工了一阵子的大脑方才慢慢恢复了过来,只是重新开机到底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一时半会儿他也思索不出妥当的请求方式,就下意识先颇为套路地奉承了楚润一句,“还请神灵小姐等等。大冷天本就容易思维凝滞,我又突然看到了你……容楚神祗天人之姿,请恕在下有些失神。”
“……”怎会不知肖允言下之意的楚大小姐不怒反笑,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幽幽道,“这竟是我长得太漂亮的错了?”眉眼带笑,语气危险,内容极具讽刺意义。
“当然不是。神祗的美貌,可是赏上加赏。”肖允向她温文尔雅地笑了笑。
肖允尝试着起了起身,却发现或许是出于跪坐久了和冰雪天气的缘故,他的膝盖有些僵硬,没办法直接站起身来。
如果是往常,他大概会侧身用手撑一撑地面,或者向蔺澄的墓碑借一个支点。但是现在嘛……
肖允悄无声息地回归温和平静的目光很有分寸感地落在了眼前容姿绝美的神灵小姐身上,笑意盈盈地向她伸出了手:“楚润,介意搭把手吗?”
“……笨死你了。”楚润忍无可忍地斜睨了他一眼,一把把他从地上给拉了起来。
被楚大小姐说“笨”、嘲讽了智商的肖某人借着楚大小姐的力站直了身子,不仅一点也不生气,还愈发地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或许是因为恢复了动作的缘故,他的身体渐渐地回暖了。
疑似脑子被冻坏了的肖大专家站在大雪纷飞的凛冬户外,竟鬼使神差了似的在心底突发有感道:今年央京城的冬天,好像也没有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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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和薄云言并肩走在雪地里。
在借助前尘镜丰富完毕对于自身了解的资料库之后,阴阳毅然决定加入人间应对恶灵祸乱的前线队伍。而薄云言作为林首长和薄秘书长默认嘱意任命的她的御用护花使者,陪驾随行自然是义不容辞。
北城区本来就够安静的了,这会儿人间下了雪,更是显得万籁俱寂,满耳朵只听到自己和身边人的呼吸声与脚步声。更不用说阴阳和薄云言这两个人的性子该死地契合,当沉静理智遇上淡漠从容,他们这一路走得简直与周遭的山野雪景融为一体。
走着走着,目光淡然地平视前方的薄太子爷倏尔开口,自薄唇间吐露出一阵温热的白雾和一段磁性的声音,方才为眼前这幅冷寂的画面勉强增添了几分温度和活气。
“程惜应该已经告诉你我的具体身份了,怎么还愿意和我一起走?”他语气平静地询问阴阳道,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随口提起,又像是真的肃然认真地想要得到她的答案。
阴阳目不斜视地认真走路,判断精准地绕开了一处被白雪覆盖着的看似平整实则坑洼的地面,淡淡道:“你不是说了么,如今的人间,你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你不需要安全。”薄云言默了默,不知道是不是漫天大雪所造成的错觉,他的语气似乎更冷了一些,“我是枉死城城主,枉死城与人间彻底融合,对于我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从此我不再需要耗费额外的精力和力量去维系枉死城的运转,还能够获得至高无上的信仰与供奉——对你而言却不是。”
对当年沦为恶灵的人来说,他是巫界无上的大巫神;对现在枉死城的恶灵们来说,他是枉死城至尊的城主。无论是从哪一条出发,恶灵占据人间,他都会是此间至高无上的“神”。
阴阳忽然停下了脚步,侧眸望向薄云言,语声冷淡而又斩钉截铁地反驳他道:“对你而言也不是。”
薄云言闻言微微一怔,也紧随阴阳其后地站住了脚,默默不语地回过头看她,眼神幽深,似是有些惊诧,又似是有些触动。
“十万余年前,枉死城尚还是旧巫界,旧巫界本就与人间交融,并不需要你耗费额外的精力和力量去维系运转,且彼时的巫界和人间对你信仰无数更甚今朝。你口中所谓的‘利处’,至多也不过是你当年本就应有尽有的。你若是想要这些,又何必煞费苦心地一直等到今日?”
哪怕他十万余年前后之于人间享有的成果是一样的,之于天道享有的成果却是截然不同。前者是天道眷顾的巫界大巫神,后者是恶灵聚集的枉死城城主,其性质不可谓不悬殊。
“我想要的确实不是这些。”他从不需要那些愚昧的信仰,那对他来说只是无谓的负担。
棉絮般的雪花飘飞着纷落到了薄云言的头上、脸上和身上,仿佛在他英俊的眉眼间结下了一层琉璃似的映着雪光的寒霜。飞雪沾过他的嘴角,带着不可言说的痴妄,小心翼翼地拂过阴阳的脸庞,像是一个故作无辜、百般掩饰的轻吻。
薄云言眉眼深深地凝视着她,低声道:“阴阳,我想要的是你。”
在他开口轻唤她的真名的时候,阴阳感到自己的心也随之轻颤了颤,不知道是出自曾经的靳执,还是现在的林一白,抑或是内里的她自己。
她轻颤了颤眼睫,抬眼细细端详着他的神色,他的神色丝毫不似作伪,真挚执着得可怕,但见他眼底清晰而又完整地映着她作为林一白的模样,目光幽沉而又坚定,分明是淡漠凛冽的语气,或许是因为沾染着多年深沉爱意的缘故,居然隐隐地透露出些许蛊惑人心的魔魅气息。
“如果我用整个人间的生死命数来威胁你,要你安居人间百年,与我做一世恩爱夫妻——阴阳,你可愿意?”他的表现始终平静,言语背后却难掩痴妄疯狂。魔鬼张开了他温柔绮丽的危险怀抱,耐心地等待着他心仪的猎物自投罗网。
“你不会的。”阴阳凝望着他幽深危险的模样,在内心暗暗长叹了一口气,再次坚定不移地断定。
薄云言眼底的惊异之色浮了上来,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问:“何以见得?”
“当年的你就可以这么做,但是你却没有。你若是真的想,又何必一直拖到十万余年后的这时候呢?”当年的大巫神便是醒着的,他比原先预计的归位时间更早地恢复了,所以才能够在靳执死后一力毁了人心贪妄、恶灵横行的旧巫界。这是他们之间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人是会变的。”薄云言半垂下眼眸,眼色暗了暗,“当年的结果我很不满意,所以我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