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咚——”
轮回钟整整运转了一周,一阵钟鸣,悠悠三声,不疾不徐地以枉死城为中心层层荡开,钟声悠远,势不可挡。轮回钟运转一周为一小轮回,时光回溯一万年。
新鲜出炉的恶灵们接二连三地停止了行动,丢了魂儿似的呆在了原地,不知是在整理着自己一团乱麻的记忆,还是在努力收拾物质精神双重失控受损的自己。
年龄资质上等的恶灵们也在劫难逃地纷纷受到了影响,一个接一个地突然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割了一刀,属于恶灵的强大力量控制不住地潺潺流失,惹得本就恶贯满盈的他们因为力量流失的惶恐和暴燥渐趋□□与失控。
彼时,朱子豪仍然随身携带着他的母亲大人和左右两位“护法”前辈,坚守在不已处的前线岗位上。又由于枉死城与人间彻底融合之后恶灵祸乱演变得愈加严重的缘故,他身边的强大支援团还在原先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位老巫前辈。
老巫前辈,真实身份为十万余年的连璧巫祖,默默低调隐居人间多年,始终致力于“做好事不留名”弥补当年自以为然所犯下的过错,主业巫医,能打能奶能施法,出身、资历和能力等,即便是置之于与她“本是同根生”的枉死城恶灵上位者阶级之中,也当之无愧地属于上上等。
对于这段日子和老巫前辈前所未有的合作办公经历,朱子豪只想由衷地感慨一句:老巫前辈强无敌!
虽然事情繁多,他一个各方面都比较“弱小”的纯种人类应对起来难免觉得有些疲惫,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觉得爽!真的要不是有这次恶灵祸乱的突然爆发,他根本就无从知道,央京城里有这么多这么牛逼的大佬前辈们存在啊啊啊啊!
原本安安静静地走在朱子豪身边的朱妈妈忽然停住了脚步。
时刻留心紧密注意着朱妈妈动态的左右护法两位前辈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也随之停下了脚步。
右护法前辈下意识地往朱子豪的方向靠近了些,如他先前所言的那般,坚定不移地保护着他们不已处的团宠子豪弟弟。
他的搭档左护法前辈也没有食言,微微皱眉注视着失神驻步原地的朱妈妈,保持警戒但没有动手,而是耐心沉稳地静观其变着。
“妈——”先天条件限制,朱子豪不可避免地还是晚他们一步方才反应过来,理智懂事地站在右护法前辈的保护圈内,却又止不住满脸担心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这几天他们的工作虽然辛苦,但总体来说都进行得比较顺利,以致于他差点忘了其实他的身边依旧埋藏着一个随时可能会爆炸的未排除危险源。
拜托了……拜托。
朱子豪凝望着眼神渐渐暗了下来的母亲,紧张得几乎失语,只能在心底一遍又一遍没头没脑地祈求着。
恰在这个时候,子豪弟弟心目中强无敌的连璧像是听到了他内心由衷的祈求,处理完了前方某位从枉死城中爬出来的“故人”,身披着她那标志性的一袭黑袍,低调从容地回来了。
能打能奶能施法的巫医大人的归来,无疑给满心忧虑的朱子豪带来了莫大的希望,他像是只终于看见了主人的可怜巴巴的小狗,在目及连璧归来的第一时间,眼神亮晶晶地向她望了过去,急不可耐地向她求助道:“老巫前辈!——我母亲她忽然间没有反应了,您快帮我看看,她怎么了?”
连璧默许了。
她无所顾忌地径自走到了朱妈妈身边,不紧不慢地查看了她一番,而后顶着朱子豪和他的左右护法前辈三个人沉默而又专注的目光,幽幽地自唇边流露出了一声轻笑。
朱子豪和他的左右护法两位前辈:“……?!”
老巫前辈她这是在笑?!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啊?听上去怪诡异的……
人菜胆怂的子豪弟弟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但在拳拳孝心的加持下,还是硬着头皮试探性地催促询问连璧道:“老巫前辈……?”
“无碍。”连璧淡定自若地答道,她的声音依旧是她标志性的低沉里透着股天然的冷意的声线,一如既往清冷且淡定的语气中却显而易见地透露出了她此时难能可贵的愉悦心情,“令堂正在恢复正常。”
“……什么?”朱子豪像是没听懂连璧的话似的,神情恍惚地喃喃道。
“大巫神召唤轮回钟,开启了有针对性的时光回溯,方才的钟鸣便是缘此。”同样面冷心热的老巫前辈一脸平静,向难以置信的子豪弟弟耐心且详细地解释道,“时光回溯,受到原本枉死城恶灵殃及的来自人间的新‘恶灵’们,都能够凭此恢复正常,回到他们或主动或被动地沦为恶灵之前,重新享有人类的身份。”
“你母亲现在是在进行自我调节,所以才会没有反应。等到她调节完毕,就会恢复到她接触恶灵之前的样子,仍旧是你原先的那个人类母亲了。”
——大巫神庇佑。
得到了连璧肯定的答案,左右护法两位前辈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再次默契地相视一笑,亦是发自肺腑地为他们子豪弟弟只是虚惊一场的结果而感到高兴。
因为过于紧张害怕而反应格外迟钝的子豪弟弟看看面前的老巫前辈,又看看身边的左右护法两位前辈,见他们皆是一副真切欢喜的神色,这才敢全身心地去相信和接受这一喜人的事实,微红着狗狗眼,差一点就是喜极而泣地低声哽咽道:“那……那可真是太好了!”
·
是夜大雨。
分明是个冬夜,却仿佛是夏夜似的蓦地下起了雷雨。
电闪雷鸣间,照见了与幽沉黑夜浑如一色相连的昏暗人间,唯有地表和天际犹在燃烧着的烁烁火光,奋力坚守着彼此之间愈加混沌蒙昧的边界。一眼看过去,就好像是一不小心天雷勾动了地火,在夜色不清里浩浩汤汤地烧了一大片。
黑夜与火光交错的缝隙里,是默然对峙、冷冷凝望着对方的两人。
事情的前因后果其实说起来也容易。
世事双生,利弊均衡。轮回钟开启时光回溯,自然不可能只带来积极影响。
对于包括朱妈妈在内的人间新“恶灵”们来说,这无疑是件好事;但是对于因为自身属性本就处于危险边缘的枉死城恶灵和孟演他们来说,这便是实打实的火上浇油了。
孟演这段时间到底是太过任性了。
他前脚刚结束和程宜笑母女的交易没多久,后脚就又史无前例地接连吞噬了那么多的恶灵力量和凡心恶意,哪怕他是天生特殊的梦魇之精,经过不知节制与疲倦地竭力处理了不少恶灵祸乱之后,他的精神力量还是不可避免地透支了。
或许是因为他承自天道法则的使命感前所未有地爆发了,或许是因为他可算玩够了、觉得有些腻烦了,或许是因为他受到了与他天生属性相克的阳界阵营里某位凰君的美□□惑——总而言之,魇公子终于在他纵横江湖、游戏人间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年后,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给玩脱了。
在这一世之前,孟演从未想到过自己居然也会力量失控。
在最后一击顺利灭杀了眼前失控的枉死城恶灵之后,孟演再清晰明确不过地意识到,他力量失控的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四下无人,满目幽寂,铺天盖地的大雨将所有的尘嚣都在耳畔洗刷了个干净。
孟演卸去了一身镇定从容的伪装,狼狈而又凌乱地跪坐在似是无尽的黑夜和大雨里。他紧蹙着眉头,努力深呼吸平复着自己渐呈喧嚣鼎沸之势、意图完全地脱离他的身体与精神控制漫溢而出的错杂力量,任由大滴大滴冰冷且密集的冬雨将他整个人都淋了个通透彻底。
为了倾尽全力地处理更多的恶灵,他没有浪费丝毫的力量应用于额外的事情,比如说,像往常一样为讨厌湿哒哒的自己施展术法,设置人形结界屏蔽外界一切湿润或是粘腻的存在,其中理所当然地包括了人间最为常见的雨水。
独自沉默着跪坐了良久,他缓缓地抬起头,望向天边隐隐绰绰的火光,大雨纵使能够模糊他的视线,却也注定无法借着幽沉静寂的漫漫冬夜的掩护,抹杀去那火光本身的存在。
就好像无论梦荒魇族的领地多么广袤幽暗,也无法遏制来自那里的他,对于练宴源于本心的向往与渴望。她生带荒火,天性阳烈,却是他在幽冥梦境里唯一情不自禁飞蛾扑火所向的美好光亮。
“练宴,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凝视着天边遥不可及的那一片氤氲迷离的火光,孟演轻声说道。
他的话音一出口,便不出意料地顷刻消弭在了簌簌的雨声里。
显而易见,这句话说了注定也只有孟演他自己能够听到,但他还是说了出来,宛若这一场凄迷寒冷的冬雨或许会留有些许温情地帮他传达给练宴一般。
他明明都已经决定遵从本心地将这话说出口了,却偏偏又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说得这般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小心,便会惊扰到他最宝贵的心上人似的。
“啾——”
一声清越的凤鸣声猝然划破长夜,天边遥不可及的火光倏然咫尺,跨越漫漫黑夜和滂沱冬雨,如若受到了明冥之中的无声感召,将他的心上人送至他的跟前。
练宴最开始并没有看到孟演在那里。
她始终是上界派驻人间的凰君,自恶灵祸乱伊始,她便忙碌得几乎脚不点地。时间一长,自然而然地就积累了不少有用的经验,其中即包括了怎样在大范围内精准识别恶灵气息和对其进行恰到好处的放火围困、控制以及攻击。
但她在利用经验的同时,也仍然保持着应有的谨慎,远程识别到恶灵气息的时候不会直接动用荒火对其进行精准打击,而是先大手笔地散落下一整片连绵的荒火把目标对象给困住,待自己亲自确认过后,再对其进行有针对性的妥当处理。如此行事虽然效率有所降低,但是好在不会误杀无辜,练宴本凰对此颇为满意。
——也正是托了她自己坚持这一决定的福,练宴此番方才避免了当场酿成她一招不慎、误杀老公的惨剧。
练宴徐徐飞近,在荒火围困住的错杂混乱的恶灵气息中,感应到了一丝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她当即心头一跳,直觉不妙,翅膀一挥疾速地向那气息所在的位置冲刺而去,而后动作利落地翩然降落在了孟演面前。
凝视着像梦一般距离他越来越近的凤凰,孟演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嘴角,一手撑地,缓慢地站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姑娘,眼里不知燃着的是雨夜里无声张扬的火光,还是梦魇深处未曾说出口的梦想。
练宴站在他的跟前,也终于看清楚了他的俊脸。尽管在靠近的过程中就已经感应到了他的气息,也觉察到了他身上携带着的她的力量,但是在亲眼目睹从未这般狼狈不堪的孟演的时候,她的心还是止不住地绞痛着。
她可是栖梧山的凤凰,生来自带属性至阳的荒火,从不畏冷,无惧寒凉。
只是不知为何,今夜的着一场冬雨,让她觉得有些的冷。
哪怕她本心里再不愿去承认,她也知道,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