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令孙一未成婚、二无婚约,且已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不如本王妃就做回媒人,让我这位新认的小妹给老太君您作孙媳妇,可好?”
贺嫣公主含羞望向心上人的祖母,屈身行北齐女儿礼、郑重向其一拜,以表尊敬。
杜老太君见之,亦作长辈礼微微点头接受,她本就天性自然,随意洒脱,今日见与自己脾性相似的贺嫣公主,自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与喜欢。
不过,杜老太君不是这世间强权长辈,她虽喜欢贺嫣公主,但也仅限于是她个人的喜欢,并不能代表自己孙儿也喜欢,所以对叶寒的提议只能勉作折中,有些为难回道:
“王妃做媒为贺嫣公主亲自提亲,如此一门好婚事老身自是喜欢,应欣喜应下,但……王妃也知道老身这孙儿是头倔牛,若未经他同意、便让他娶一素未谋面的女子为妻,老身怕他知道后如果不喜欢这门亲事,到时……可能反倒对贺嫣公主不好。”
“他会喜欢我的!”
年少心急,又许是太过在乎,也不管满宴宾客还在,贺嫣公主就冲动脱口而出,这般着急,这般在意,可见她是真的喜欢那个张伯康。
堂堂一部落公主竟这般着急倒贴,不由引起宴上高门女眷几声轻讽讥笑,叶寒利眼一扫,宴上顿时噤若寒蝉,然后对贺嫣公主报一鼓励一笑,轻拍着她手背让她稍安勿躁,莫要着急。
她也是从那般美好年华走过来的,主动去追求自己心之所求、心之所爱,这样才不枉此生,才不会在年老垂暮、白发满鬓时,唏嘘后悔年少未敢去做之事、去追求想爱之人,她自是予以理解。
不过,身旁这从南平来的贺嫣公主、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有勇气,面对满堂嘲讽和杜老太君的委婉拒绝、并未气馁,而是慢慢放开叶寒握住的手,主动上前一步、向杜老太君一拜,双手紧张成拳,却无所畏惧说道:
“老太君您放心,张伯康会喜欢我的,他也会娶我,而且我们也并非不相识,他那年误入南平深陷沼泽里,是我把他从泥潭里救了上来,他还说过要以身相许、向我报恩,不过见我还小说要等我长大后才行。”
当年驻守齐平边境时,伯康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一个孩子说的话哪能当真,不过看着眼前对伯康一往情深的贺嫣公主,杜老太君实在不忍心、说出丁点实话伤到她,于是想想婉转回道:
“这事……老身孙儿确实没跟老身说过,不过当年老身随夫在齐平边境戍守边关时,老身孙儿确实有一次外出打猎一夜未归,直到第二日清晨,才满身泥泞被一匹白马驮了回来。”
“那是我的轻雪,自幼与我一起长大,是我让它送张伯康回来的,不过送他回去后,轻雪便再没有回来过。”贺嫣公主主动解释道。
一切时间地点人物都对得上,这下,杜老太君心里终于有了定论,这贺嫣公主还真是自己那小外孙儿招惹来的。
本以为是少女思春一厢情愿,没想到竟是姻缘早定两厢情愿,世上还有比这更不期而遇的好事了吗?
叶寒自是高兴不已,提议道:“婚姻乃人生大事,不可轻率,老太君方才所忧也并无道理,是本王妃太操之过急了。
要不这样,反正贺嫣公主还会随贺图老大人在并州待些时日,而令孙虽在夏州为官,但每月应是还会回家探亲,不如老太君寻个日子让两人见见、相处相处,再做决定?”
“王妃此言甚好,老身定谨记照做。”自己孙儿早认定的姻缘,杜老太君又怎会再做拒绝。
虽说今日来此众人并没抱什么期望,可该看的一场好戏未看成,反倒无形中成全了他人一桩好事,想想,这心里总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这武安侯府本就得端王看重,如今又由端王妃亲自指婚,将南平贺嫣公主嫁于杜家亲外孙,这无上荣耀,其中所包含的潜在意义不言而喻,她们除了看戏陪喝彩的份儿、什么也没捞到,只能拉着自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儿扫兴而回。
陆府门前马车如水流出,刻有武安侯府的木牌、悬挂在半空中轻摇慢晃着,马车里,杏枝麻利地为杜老太君解下满头金器重饰,然后再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杜老太君、解渴去乏,
“宴会冗长拘谨,老太君您方才都没吃什么,身子怎么受得住,要不等会经过知味居时,去吃点您最爱的枣泥山楂糕,再配一笼对街张胖子做的大肉包子,可好?”
杜老太君满口喝尽茶水,兴致寥寥摆手算了,转而问道:“伯康可来信了?”
“孙少爷给您的平安信昨日便到了,老太君您不是早看过了吗?”杏枝笑着提醒着,她也是做祖母的人,怎会不知老太君这是想孙儿了。
马车轻摇慢晃走着,坐在里面的人却渐生几分焦急出来,“那伯康还有多久回来?”杜老太君继续问着。
杏枝抿嘴偷笑,于是边打着扇耐心回道:“孙少爷月初时才回来过,现在半月未过,大概月末才能回来看您。您今日为孙少爷定了这么好一门亲事,孙少爷若是知道了,定会快马加鞭赶回来看您,不一定非得等到月末。”
方才宴会上的事,她可是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端王妃亲自做媒、将贺嫣公主嫁予孙少爷,如此好一门亲事,她自是替孙少爷高兴,但不过想起宴上时的一波三折,她当时也替老太君揪了一把心,轻声吐了一句埋怨,
“不过这端王妃也真是,真想做媒私下与老太君您商量便是,何必将这事摆在明面上来说,若真出了什么岔子、最后没谈拢,可不让众人看了笑话。”
“若真会出什么岔子,她又怎会直接摆在明面上说。”
杜老太君喃喃自语道,脑中浮现的却是那日端王、亲赴武安侯府的情景:
伯康与贺嫣公主之间的事,端王比她知道的更多更早,并将齐平边境局势变化、与她一一详细说道,提前征得了她与伯康的同意,才会有今日端王妃亲自指婚之事。
不过她也明白,端王此举并不完全是从家国大事出发,恐怕更多的是为了端王妃吧!
她也是女人,她也曾被自己的丈夫放在心间、真心疼爱用心呵护,端王那日眼中深藏的情意、与自己早逝的丈夫何其相似,都是舍不得、不放心,在气息奄奄弥留之际、都还抓着自己的手舍不肯放,生怕他不在了、会有人欺负自己。
“什么?”杏枝没听懂。
杜老太君闭着眼摇了摇头,没多说什么,只让她出去催促下车夫快点回府,不敢让她看见自己眼角溢出的泪,若让儿孙知道了又该担心了。
陆府后宅,江流画送着叶寒,因离侧门还有一段距离,两人便边走边说着今日宴上发生之事。
意犹未尽,叶寒有些遗憾,“我还以为这些女人多厉害,结果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害我白白准备了这么久,连青川的杀手锏都没用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厉害东西?”
“你怎么知道青川的杀手锏、没有用上呢?”江流画突然停住,若有所思回道。
“……”,叶寒微愣住,见江流画面色凝重不像玩笑之言,内心隐隐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欲破土而出一般,“流画,你可是知道些什么?”叶寒迟疑问道。
江流画看着叶寒一脸完全不知情的模样,便知青川将她保护得太好了,宁愿伤了自己,也不愿她受到半点伤害。
可江流画也知,叶寒并非是缠附大树依存的无依藤蔓,她是一株傲阳而生、坚韧不拔的木棉花树,可抗风雨霜雪,过多的保护对她而言、反而无益。
“你可知最近在并州城里突然有了一种传言,说是端王之所以不纳二色,且成亲多年、只有阿笙这么一个孩子,其实并非是你这个端王妃善妒所致,而是因为当年端王从褚州回来的路上、受了耶律平暗算。
虽然性命无忧,但却伤到了要害处,以致于不能再人道有子。我猜这些高门女眷也应听说了这一流言,所以今日在宴上才这般没了气焰,之所以还带着自家未出阁的女子前来,我估摸着她们应是对这流言半信半疑,想借着贺嫣公主来一探真假……”
江流画认真分析滔滔不绝地说着,叶寒却早没了心思听,沉默望天。
流云飞卷,白日忽沉,乍一声惊雷响起,惊得叶寒呆在原地不能动弹,双眼慌乱不堪,难以置信:
青川,他……他怎么这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