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子便是牢房之外的青川,此次权斗胜出的端王,也是未来的新帝。
虽多年不见,天牢光线昏暗不堪,但吴王还是一眼便能认出青川来,毕竟瑾妃之绝色,这世间也只有在青川身上还能见到七分,即便是如此,当年长安一见仍惊艳了世间芳华,至此亦难忘。
经吴王这一提醒,越王这才看清隐藏在牢道昏暗中、那抹霸气十足的身影,却没如吴王那般立即起身行拜,而是云袖一展,身体直接斜靠在案上,很是不羁道:
“五弟这么晚来看本王与二皇兄,可是特地来送我们上路的?”
青川天性冷心冷情,相比血缘羁绊,他更相信与人长久相处建立的信任与亲密,所以对关在牢中、这两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兄长,在他眼里还不如一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他对他们仅有的一点印象,就是幼时见高后时,他们躲在女人身后、害怕发抖的怯懦模样。
见黑暗中的青川迟迟未说话,越王轻讽一笑,挑衅问道:“怎么不说话?别告诉四哥我,你心软了?你这点可比不上我们那位心狠手辣的病皇兄呀!”
黑暗中,青川无声笑了笑,对越王虚张声势的视死如归、并未戳破,而是问着其它:
“你们既然在朝中与他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再大的委屈不易都忍过来了,怎么这次却没能忍住?逼宫造反,给自己落个身败名裂、遗臭万年的骂名?”
话一落,一直嚣张不羁的越王立即安静下来,不再说话,而自始至终、从容不迫的吴王,心绪却起了浮动,面色瞬间凝重下来,黯然叹道:
“并非我与四弟不能忍,而是这次他欺人太甚。你可知他为逼我与四弟造反,竟将我母妃的灵柩从地宫里挖了出来,并将其悬于我王府大门前,如此大辱,身为人子,岂能不报!
而四弟一夜之间满门被灭,就连他刚满月的儿子都被活活摔死在地,只余他一人残活于世,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如此深仇大恨,你让我与四弟如何能忍?”
吴王越说越激动,直至最后语尽,天牢无尽黑暗里,依久久回荡着他的滔天恨意与不甘,而对面牢房中,越王虽一直闭眼未语,但其中无声泄露出的伤与痛、恨与怨,足以让他不顾一切逼宫造反,即便是背上万世骂名,他也此生不悔。
越王突然开口说道:“你母妃当年枉死,是高太后当年一手策划,而其兄高陵,也就是现任高氏族长,亦参与其中,出力不少。你若想为你母妃昭雪,直接捉住高陵一人便是,还有此次派出杀手、沿途多次加害你妻儿,都是赫连睿与高陵共谋所为。”
青川杀心忽起,追问道:“高陵在哪儿?”
这也是他为何深夜造访他两位皇兄的真实目的!赫连睿和高太后都被他囚于宫中,唯不见高陵一人,而对那些敢伤他姐姐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越王回道:“我当时攻进皇宫时,高陵欲趁乱逃出,但被我抓住。”
“条件。”
青川轻轻回道,一直伤心欲绝闭着眼说话的越王、忽然张开了双眼,挑衅不再、不羁散去,昏暗中他平静得如一滩死去的水,了无生气说道,“将我与我的家人安葬在一起。”
大仇已报,他也该去寻他的家人了。
被摔到地上时,靳儿应该很疼吧!是他这个当父亲的没用,没能保护好他,等他到了地下见到他时,他会好好抱着他,护着他,再也不准任何人伤害到他,还希望靳儿别生他这个当父亲的气,不要不理他。
“待高陵身死,我会派人寻个安静无人的好地方,将你与你家人葬在一起。”青川承诺道。
“在我王府的密室里。”
越王满意笑道,如今他心愿已了,死而无憾了,而青川也已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自是不再久留,转身欲走。
“五弟!”
吴王突然喊住青川,立在牢房栅栏前,一字一句大声提醒道:“小心赫连睿!!”
许是出于报仇,又许是出于兄弟之情,吴王趁死之前,谆谆告诫道:
“就算是他死了,也得将他挫骨扬灰,将他埋藏在各处的走狗鹰犬,连根拔起、剿杀干净,否则他虽死犹活,到时你在明他在暗,陷阱百出,你防不胜防,别在最后走上我与四弟的老路。”
“多谢!”这句感谢无关兄弟情谊,无关吴王好意提醒,只是简简单单对他有用罢了。
赫连睿,这个自登基便没上过朝的病皇帝,却能将朝政牢牢把持在自己手里,还抽得出手来对付他,他自会小心对付。
“还有,”吴王望着眼前已长大、如父皇一般英勇伟岸的青川,不禁想起当年站在瑾妃灵柩前、呆默不语的小男孩,道着迟到快二十年的歉意,
“当年瑾太妃的死,其实我母妃一早便知晓了高太后的计谋,只是……只是出于自保,我母妃选择了沉默。抱歉!”
瑾妃,那个难以用言语可形容的倾国美人,一入宫便令六宫粉黛无色,独得君王恩宠,自然嫉恨随之而来,即便是他母妃,那般淡然不争的女人,面对长年君王冷落夫君不爱,亦难逃嫉妒怨恨,
所以,当她无意知晓高太后与其兄密谋之时,她便选择了冷眼旁观、视而不见,一步步看着瑾妃掉入高太后的陷阱,与父皇决裂,刺杀父皇,然后失败自尽。
母妃是成功除去了自己的敌人,但可能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吧,她的冷漠旁观最终也害了自己的丈夫孩子:父皇因瑾妃离世而郁郁而终,英年早逝,而他最终也落了个这般下场。
若是母妃泉下有知,可是会后悔当时她的决定?许是有吧,否则她也不会在父皇走后没多久,便一同去了。嫦娥后悔偷灵药,过往沧海难回初。
定安公主与吴王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这件事她早说过,所以对此,青川并没什么新奇,而活在他人口中的那个倾国美人,他早已记不清她的模样,于他也只不过是一个生了他的陌生女人,至于其它再无多意。
比尸体还要冷的石墙上,两排火把依旧汹汹燃烧着,火把之下的无尽黑暗里青川早去,再来的,是端着两杯毒酒走来的狱头。
自古皇位相争,非生即死,而对于已兵败、被关入死牢中的吴王与越王,自是知道接下来他们的是什么命运,两人皆从容端过酒杯,隔栏相视大笑。
“二哥,待来世我还要与你当兄弟,咱俩再斗个够!”说完,越王豪气放言,一饮而尽。
“好!四弟若想,为兄自是奉陪到底!”吴王亦仰头一饮而尽。
杯落尽碎,满地残渣,如已去之日,再难复往,亦如已死之人,再难复生。
送酒的狱头已是满脸沟壑的年纪,他在这座天牢里早已见惯生死,可看着牢房地上、饮鸩而死的吴越两王,心里还是难免不嗟叹一声,莫不悲凉。
纵是身为天家贵胄,一生锦衣玉食,一世富贵荣华,最终也难逃这般凄惨下场。不幸生在帝王家呀!
狱头惋惜一叹,然后唤来狱卒,将牢中已死去的两人、用草席随意一卷便抬了出去,跟搬块石头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