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皇后娘娘掌管后宫这三年,永巷难添新颜,六宫无一粉黛,以致陛下子息单薄,皇室血脉凋零,此皆乃皇后娘娘善妒失责之过。
还请陛下依律责罚皇后娘娘,以正宫规,再下旨广选秀女,为皇家开枝散叶,以安社稷。”
听了孙林逋一番话,青川愠怒的脸却忽转为晴,上半身半仰甚是放松,搁在龙椅把上的手指、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嘀嘀嗒嗒,像极了殿外融雪滴水的声音,清脆好听,但也让人心感湿漉森寒意。
“公孙丞相,你怎么看?”青川突然问着离他最近的公孙释。
公孙释立即出列回道:“孙大学士心系陛下心系江山,所思所言确可理解,但依微臣愚见,这选不选秀、纳不纳妃,实乃陛下之家事,既是家事,臣身为臣子,又怎可越矩犯上、指点君王之事?”
“公孙丞相,话可不能这么说。陛下乃是我北齐的天子,万民之君父,一言一行皆关乎江山社稷天下苍生,既是如此,天子之事又怎有公私之分。”孙林逋立即反驳道。
青川认真瞧完了这出好戏,墨眼中的笑若飞速晕染开的浓墨,忽就覆了满脸,染得那张风华绝代的容颜、更生妖冶邪魅,让人不禁联想到漫山遍野盛开的猩红罂粟,有毒!
“听说前些日子高大学士新纳了一小妾,好像才只有二九芳华,比你最小的孙女还要小上几岁。高老夫人顾及高家满门的名声,还有你大学士的一世英名,死活都不肯点头让小妾入门,为此在家寻死觅活了无数次,听说光跳井都跳了三次,为此折腾得半条命都没有了。
可最后也没能拦住你高大学士非要一树梨花压海棠,这难道也是高老夫人的过错?明明是朕不愿选秀纳妃,高大学士却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硬生生将此过错全推到皇后一人身上,真是好思辨、好口才,着实令朕佩服!”
青川这话讽刺意味十足,真是丝毫不给孙林逋留情面,若是这话跟手一样有力道的话,落在孙林逋那张老脸上,定是“啪啪啪”响彻满殿。虽然现实没有手脸接触,但还是将孙林逋羞辱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
殿中跪拜之中,有一人为孙林逋弟子,见恩师被青川当着满朝众臣的面、如此羞辱,立即出言为之声辩道:
“陛下,师……孙大学士并非此意,他只是一片忠心为陛下着想而已。叶皇后毕竟是一寻常平民女出身,不知礼教不懂女德。陛下念及糟糠情分,有心维护叶皇后也在情理之中,但切不可因私忘公,误了江山社稷。”
“平民女又如何,朕还剃光了头、当过和尚呢,还不是照样当皇帝!”
青川霸气回道,然后从龙椅上一跃而起,伫立半丈金阶之上,冷眼俯视着跪拜在地上的、这些冒着酸腐味的文人,甚是不喜,怒斥训道:
“吴国覆亡怨西施,周朝灭国怪褒姒,明明是男人做错了的事,却拉一个无辜女人来当替罪羊,这就是你们这些饱肚圣贤之士做的圣贤事?
朕年少从军没读过几天书,所有阅历道理都是从战场中习得,只知男儿在世自当为大丈夫,顶天立地保家卫国,如此推卸责任、毫无半点骨气之辈,朕最是不屑!”
训完满朝众臣,青川开始单独一个一个收拾、这些个百无一用的文人,“孙林逋,朕念你年事已高,今日之事朕就不做追究,以后你就安心在家养老,不用上朝为官了。”
说完,青川又对着刚才为孙林逋声辩的臣子,墨眼深沉如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屈焦陵跪拜在地,不知青川是在话指向他,被一侧站着的大臣提了一脚,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拱手回道:“臣国子助教,屈焦陵。”
“屈,焦,陵。”青川将这个名字在嘴里细细念叨了一遍,眉眼虽笑却已是杀气十足,“朕瞧你这张嘴太不会说话,这舌头想必留着也没什么用,还不如一刀割了落个清净。”
说完,青川就唤来殿外的御林军侍卫,将四肢不住挣扎的屈焦陵拖了出去,直到殿外传来一声短促忽断的凄厉惨叫,偌大的太极殿才终于得了青川想要的清静。
看着殿中一个个噤若寒蝉的朝臣,还有不知何时便吓晕过去的孙林逋,对此情况青川甚是满意,他把目光放远投向、仍笔直跪在地上的郑世之,轻笑问道:“郑世之,你还有什么要说?”
郑世之拱手向上,对青川行大礼郑重一拜,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回道:“臣恳请陛下以江山为重,选秀纳妃延绵子嗣,为北齐今日得之不易之盛举、落个保证,为天下安定落个保证。”
“朕若不答应,你又意欲如何?”
青川一意孤行,郑世之亦倔强到底,“臣愿长跪不起,以死明鉴!”
“行,朕成全你。不过要跪出去跪,别弄脏了朕的太极殿!”说完,青川拂袖离去。
君王已去,朝会自是落罢。今日又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满朝众臣谁不是虚惊一场,背上冷汗湿透了里衣,行走在长安三月的融雪天里,风吹一过尤在隆冬。
下朝离去的众人,经过跪在殿外不起的郑世之,投射的目光千奇百怪,有嘲讽他不自量力,也有称赞他直言谏上,有感慨他不知变通,也有佩服他刚直多年如常。
曹实其实并不恨、郑世之当年弹劾他之事,毕竟身为官吏各司其职行事,甚是平常,他恨的是郑世之的不近人情。
当年弹劾本与他没多大关系,主要是弹劾他的舅舅以权谋私、贪赃枉法之事,但因其这层亲戚关系,郑世之也一并将他也拉了进来,可天知道他曹实、他曹家是有多无辜:
他母亲为帮娘家和这个舅舅,没少令曹家鸡犬不宁、家徒四壁,他和几个弟弟妹妹几乎从小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可他那个舅舅仍像个甩不掉的吸血鬼一样,一天到晚有事没事就来他家找帮忙、刮大白,回回都给他家添乱生堵,为此,他的父亲没少跟母亲吵架。
后来母亲过世,他父亲便彻底与母亲娘家断了往来,而后他也入朝为官,原以为不会再受旧事纠缠,没想到还是被无故扯了进来。
他多次写信与郑世之说明情况,想道尽无辜,可都被郑世之挡在大门之外,最后硬是将他好好一大有前途的京官、贬谪去了外地,一待就是十几年,青春耗尽,你让他怎能不恨。
可如今,曹实回望笔直跪在太极殿外的郑世之,心里甚是矛盾,他虽恨郑世之阻了他的仕途,但说真的,他心底里还是挺种敬佩他这一腔正气,数年不变仍如少年,而他,恐怕此生永远都做不到。
最后走出太极殿的、也是离金阶最近之人,公孙释经过郑世之时,在他旁边停了下来,对着蔚然长空长叹了一声,然后伸出手来、轻拍了下他的肩膀,说了声“保重”便翩然离去。
方才人满为患的太极殿空了,而天上的旭日也已升至了正中。天仍是蔚蓝如海,初春的暖阳是金纱滤过后的碎金,金灿灿的一点也不刺眼照得人心暖暖的,可惜心再暖,也抵不过融雪天的冻骨森寒。
陈福在廊下、望着跪在太极殿外的郑世之,融雪积水未扫,官服半截在地,一身浅绯染湿见红、蔓延至腰际。
陈福见之,不由拢紧手中的御寒手围,对身旁的小徒弟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然后就见那机灵的小内侍得了话后,立刻离了太极殿直朝向西去,而往太极殿西方不远、便是当今皇后所住的长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