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刀猛然一伸,锋利的刀尖直逼近喉咙,那距离近得,只要稍稍大口呼吸一下,最外那一层柔软薄薄的皮肤、就会触碰到那一点透着丝丝凉意的刀尖,那感觉就像是毒蛇吐着它长长猩红的蛇信、轻轻舔舐着她的喉咙,阴森更骇人极了。
第一次叶寒感觉到死亡离她是这么近,按理来说她本应害怕才对,可不知为何,当她看着眼前怒不可遏的青川,尤其是听到他还在口口声声质问自己、是否背叛过他时,她就忍不住想笑。
她说了这么多,他依旧固执己见、不曾有半句听进去。也在这一刻叶寒才终于明白,自己这些年的委曲求全、隐忍付出就是个笑话,因为在他内心深处……就从未真正相信过自己,他只信他自己所相信的,什么事实感情都是虚无。
“呵呵呵……”
叶寒轻笑出声,低低浅浅细细弱弱,穿插于周遭越发强盛的狂风怒吼里、几乎被碾压殆尽,似游丝般若有若无,可青川却听得清楚极了,亦刺耳极了。
“你笑什么?”
看着突然发笑的叶寒,青川莫不感到奇怪,他不知她为何会笑,她是在笑这天、这地,还是在笑他、还是在笑她自己?
此时的叶寒于他来说极其陌生,就好像自己从未真正拥有过她一样,她之于他就是飞在天上的风筝,漂浮不定,好像随时都会随风离他而去一般,让他莫名不安,而随着她的笑声不止,他心里的不安也越发加剧,然后暴躁难抑。
“不许笑!”青川面容狰狞,冲着叶寒命令道,“朕让你不许笑!听见没有?”
头顶上积聚的重重阴云、已将天地压缩到最小,而天地间的狂风怒吼却在无限增长,随时都可能炸裂苍穹。一切都处于一种微妙且脆弱的平衡里,而长期不对等的畸形关系,也终于走到了命运安排的最后一步:
两相对峙,剑拔弩张,长刀举至于面,性命岌岌可危,可即便如此,狂风怒吼中那轻幽幽的浅笑声、依旧绵绵不止,随风飘荡,一点一点充斥着已撑到极限的天地。
皇后娘娘喜静,不喜欢前呼后拥被人围着,所以平日里去哪儿、只带一两个侍女就够了,而今日则轮到碧梧当值。
方才她随娘娘从芍药花圃回来,路过东墙时,娘娘瞧见满架的蔷薇花几乎凋谢殆尽,所以便临时起意让她去取花剪来、想亲自修剪修剪下残花。可她从花房中取了花剪回来,不过才一会儿的功夫,蔷薇花架下就没了娘娘的身影,而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也变成了阴云密布,似有暴雨将袭。
若是娘娘到时淋了雨着了凉可怎么办?碧梧不禁想到,于是不敢耽搁,正当她准备喊人来寻的时候,忽听见从一墙之隔的芍药花圃、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来,虽然狂风没耳嘈杂声大,但她依稀还是辨别得、这笑声是皇后娘娘无疑。
“娘娘!”
刚走到与芍药花圃相连的月洞门前,碧梧一眼便看见斜前方、跌坐在地上的叶寒,吃惊一喊便连忙拔开腿向她跑去、想扶她起来,全然不知茂密竹林遮掩后站着的帝王,盛怒已达极致、经不起半点外来刺激,更不知帝王手中的长刀已然举起、正向她挥砍而去。
“别过来!”
“滚!”
霹雳一声惊雷忽然落下,瞬间响彻天际,将叶寒焦急的呼喊声、与青川不耐烦的怒吼声,淹没得消失殆尽,待声音尽止,一切已尘埃落定,再难挽回。
小径旁,被拦腰砍断的长竹、凌乱散落一地;临近处,几乎被砍断一半脖子的碧梧、亦倒在地上,血流如注里、白骨依稀可见,就这样还微微抬起头望着、前方只有几尺之隔的叶寒,眼神懵懂无辜极了,就好似在无声问叶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般。
“碧梧!”
看见倒在血泊中的碧梧,叶寒大受刺激,连忙挣扎着身子爬到碧梧身边,用手紧紧捂住她血流如注的脖子,可无论她怎么用力按紧,那温热殷红的血、还是不住大开的伤口处接连涌出,染得她满手都是。
“没事的没事的,我现在就去喊御医,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看着血流不止、奄奄一息的碧梧,叶寒满眼通红是泪,虽然嘴里不停说着话、安慰着碧梧,但也不知这话到底是在安慰碧梧、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而地上,碧梧看着近在咫尺的叶寒,嘴微微蠕动着张开、好似想要说话来着,然而糊住满嘴的浓血却堵住了她的话,只随着涌出口的血发出几个模模糊糊、根本就听不清的音,就眼神一滞、双眼一翻就去了。
惊雷一过,天上这蕴积了良久的雨、终于落了下来,一滴一滴,稀稀疏疏,不大,却打得细叶轻颤摇晃,心里一片冰凉,而这前后,也只不过一瞬间不到的功夫而已。
地上,叶寒仿若木偶般呆坐不动,捂住碧梧脖颈的双手、仍保持着紧握不放的姿势,任由开始变大的雨打湿发间,划过眼眶,满脸雨水肆意里也不知是天上落下的水、还是她眼中流出的泪,一同混合落下,很快便打湿了全身。
此时,似玉珠倾盆而落的暴雨、已打得天地间一片哗啦作响,万物哀哀唤疼,雨势盛烈里,就连本应生机昂扬的初夏细叶、也变得萎靡不振,只能耷拉着被打穿得千疮百孔的叶身、无力垂落着,接受着狂风暴雨的无情冲刷、洗礼。
骤雨不歇,地上一股股细小水流就汇集成一条溪河,也学着大江大河朝地势低洼处、奔腾倾泻而去;
大雨瓢泼里,叶寒早已是浑身湿透,却仿若浑然不知般,抬起手缓缓合上、碧梧死后仍大睁着的双眼,边平静问道:“你为何要杀她?”
青川征战沙场多年,手中人命无数,可亲眼见他杀人她还是第一次。惊愕之余心中更是疑惑难解,她实在想不通为何他要杀碧梧,一个与其毫不相干的无辜之人?
雨声嘈杂里、未听见青川回话,叶寒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他,那张雨水肆虐的脸上、仍是似水般的平静,可心里却已是波涛翻滚,怒气难掩,“她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要杀了她?”
“一个宫女而已,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
看着叶寒满脸的悲恸不已,青川也实在想不通,更难以接受,宁致远也就罢了,如今一个宫女就能她痛哭流涕、伤心欲绝,对他翻脸质问,那他算什么?
难道在她心里,自己连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都不如?
“一个宫女?而已?”
叶寒听后,心里的底线备受冲击,她不禁低头看了看青川手中、被雨水还未洗净血迹的长刀,再转头看了看、还浸泡在血水中的碧梧,实难相信这一句毫无半点愧疚悔意的话……是从青川口中说出,这么轻飘随意,就好像人不是他杀的一般。
心里的底线彻底被冲翻,叶寒也彻底被激怒,冲着青川大喊道:“那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一个人,是一条人命,你就这样不由分说杀了她?”
她记得自己初到长宁宫时,碧梧便是个爱低着头的安静姑娘,少言寡语也不献媚讨好,但做起事来却一点也不含糊,自己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总是做得妥妥贴贴,从不给人添丁点麻烦;
她还记得听碧梧有次说过,她父亲早逝,在家乡只有一个年迈的母亲,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盼着几年之后可以出宫,然后回家侍奉在母亲身旁,而如今,都成了她永远也实现不了的遗憾。
看着悲愤交加的叶寒,青川眉眼冷峻依旧,视若无睹。她对所有的一切人和事有心、有情,唯独对他无心、无情,这些年这样的事还少吗?他早就习惯了,所以并不想多做理会,因为他现在只想知道,
“当年你去夏州,到底有没有与宁致远做过对不起朕的事?”
一日不到,两条人命,到这地步,他关心的仍是这个!
雷雨交加,漫天的雨势又陡然增大了许多,叶寒望着滂沱大雨中、站立不动的青川,看着身上被打湿透的青色长衫如墨、越染越黑,也越发衬得上面用金丝绣出的龙纹、清晰可见,整个人就如同泰山巍峨、屹立不倒,亦似高寒本无情。
如果在这之前,两人只是简单的、感情上的不对等,直到在这一刻叶寒才真切明白,她与青川是三观上的彻底不同:
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世间众生都得臣服于他脚下,在他眼里杀一个人、跟踩死一只蝼蚁没什么两样,而她虽来这异世多年,也适应了这异世里的尊卑有别、高低贵贱,可无论她在这异世里适应得有多好,她终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更做不到因一己之喜怒、而随意剥夺他人的无辜性命,
因为在她心里、人人平等的现代观念早已根深蒂固,这是完全与这异世的思想价值观念、所违背的,这是她与异世不能彻底相融之处,也是她跟青川永远不可调和之处。
雨帘如瀑遮目,可叶寒却将青川看得清清楚楚。也在这一刻,她才彻彻底底认清了青川,认清了两人之间这些年矛盾不断的根本原因,也因此对他最后的一点情意与奢望彻彻底底捏碎殆尽。
地上,碧梧的身子已经变得冰冷僵硬,叶寒慢慢松开捂住她脖颈伤口的手,替她整理好衣襟,拂去她脸上的泥水落叶,然后坐直身子直面向青川,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从来没有如此清澈明亮、界限分明。
“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做没做过吗?那我现在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