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外雨潺潺,似山涧溪流直流而下,不见变小。
殿中,阿笙孤坐在玉阶上,身子前倾微佝着背,双手无力垂放在弯起的膝盖上,头颅微垂着,双眼却如水凝冰,一动不动望着宋宇离去的方向,不理人也不说话,整个人看着就像一只蛰伏的猛兽,伺机而动的同时、又防备十足。
“陈禄,你随陈总管在成德殿任职,可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能让父皇忘情背义、对母后刀剑相向?这一点他想了许久,就像个打不开的死结、怎么也想不通,父皇怎会拿刀杀母后?怎么会??
听闻阿笙突然开口问话,陈禄愣了一下,连忙回道:“今日陛下在成德殿处理政事,与往日并无什么两样,只是与众臣商议完政务后,有个监察御史又进去见了陛下。
当时内殿门窗紧闭,我站在门外,也只隐隐约约听见、里面提起过皇后娘娘,等门从里面再次打开时,那个监察御史已身首异处、被斩成两截,血流了一地,而陛下则怒气冲冲出了殿、拂袖而去,至于后面的事,殿下您也都知道了。”
父皇心思深沉,喜怒一向不形于言表,就算敌军压境也是镇定自若、不见半点慌张,而今日却一反常态、直接失控,那个监察御史到底与父皇说了什么?
阿笙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此人今日是直接冲母后而去,而且所说之事与母后关联甚大,否则父皇不会气成这样,竟还要拿刀杀母后!
一想到这儿,阿笙本就不安的心又波折四起,对母后的担忧、折磨得他难受得不行,根本不敢再想下去,于是只好暂时逃避作罢,对站在旁边的高硗、钱谨之,吩咐道:“你们两个扶着陈禄下去,让医官好生为他治伤。”
然后看着好心来阻拦自己、却反被自己打得遍体鳞伤的陈禄,阿笙深深抱歉说道:“方才……对不住。”
陈禄被打得鼻青脸肿,可还是艰难扯出一抹笑意,安慰着阿笙,“殿下言重了,奴才都懂,都明白。”
他虽是受了义父的嘱托、来东宫拦太子殿下,可实际上,他也有自己的一份私心。
在这座冰冷残酷的深宫里,他只是一个比蝼蚁还要卑微的小太监,没人对他好,更没有人把他当成一个人看,除了义父和皇后娘娘。他一直私心希望着,像义父和皇后娘娘这样的好人、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可他却忘了这座宫城是有多残酷、无情,好人在这里是活不长久的。
雨势如帘似瀑、打得檐瓦噼啪作响,疾风更似铁马冰河势不可挡、携雨侵袭而来,灌得满殿水润潮湿,仿若置身雨中,
可阿笙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片无尽的汪洋之中,周围漫天的惊涛骇浪、不停向他涌来,将他一次又一次打入水中,他想大声呼喊求救,可肺中就像灌满了水一样,怎么也叫不出来,难受无人可知。
殿中,阿笙仍微垂着头,保持着静坐的姿势不动,整个人就好像是尊石像般,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没有丁点反应。
期间,沈虞行拿来热茶和干净的衣服给他,他也丝毫没动,身上仍穿着沾满草渣和泥土的脏衣衫,而一旁热茶早已凉透。见状,沈虞行也不好强迫他,只好无奈轻叹了一声离开了。
也不知就这样过了有多久,去长宁宫打探消息的宋宇终于回来了,情绪不振的阿笙终于有了点反应,连忙抬起头来,看着从外面逐渐跑近的宋宇,眼眸慌动担忧难掩,嘴张合了几次,也没能将到嘴边的说出来,生怕一语言中,将他最后一点奢望也落空。
看见太子殿下如此魂不守舍的模样,宋宇心有不忍、想要隐瞒,但想想还是如实相告道:“皇后娘娘身受重伤,御医都在长宁宫全力救治,至于陛下,未见踪迹,不知去向。”
即便心中早有此准备,可听见时,阿笙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心里还是不愿相信、不敢相信,刚抬起的头又缓缓垂了下来,乱发掩面,好似不愿面对这一现实般,可紧接着从头下传出来的话,却又是那般的思路清晰、冷静自若:
“从现在起,立即封锁东宫,内外人员一律只准进、不准出;杜程,京城你最熟悉,你现在立刻持腰牌出宫、去接贺老太师,请他回来主持大局。”
山雨已来、风亦满楼,接下来恐怕有场硬仗要打,众人立即领命各自行事去。崔弘最小,什么事也做不了,想留下陪五哥,安慰安慰他,但嘴刚张开,就被宋宇立即摇头制止,拉着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外离去。
一夕之间,父母反目,家破至此,即便是身为一国太子,也不可能瞬间接受,此时的他需要的安静,而不是他人无用的安慰,这个坎只能靠他自己跨过去才行,别人帮不上什么忙。
“阿虞,你留下来陪我坐会儿。”
突然喊住他的话有气无力,沈虞行不由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然后转过头来,看着不远处、坐在玉阶上的人。
天阴殿暗,几盏明烛熠熠却也是孤掌难鸣,难以驱散满殿的阴沉黯淡,他就这样低着头、像个木偶般坐着不动,鬓发凌乱、无力垂落在两旁,身子微微卷缩着,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幼兽,狼狈又可怜极了。
自认识殿下起,他无不是意气风发的骄傲少年模样,第一次看见他如此颓废不堪的样子,沈虞行内心莫不动容,原是供世人仰望的天之骄子、也有如常人脆弱颓丧的时候。
沈虞行轻步走近,默默在一旁坐下,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就这样陪着阿笙,从天阴至天黑,夜笼满殿。
“你知道他有多在乎我母后吗?”
大雨未止,下了一天仍不见歇,嘈杂的雨声就像雨水的冰凉、灌了满耳,乱了心房,所以当低落、满含哀伤的声音轻轻响起时,沈虞行不禁恍若隔世,心里也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对于太子殿下口中提及的这个“他”,沈虞行自是知道是谁,所以听后,他并未有立即回话,也没有好言劝慰,只是安静听着,听着他那低哀淡淡的声音、似流淌的水般,在殿中渐渐蔓延开来,一点点将他一直压抑着、不能为人道的苦楚,从心底里倾倒出来。
“我自有认知起,就明白在他的心里,母后远比我这个儿子要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