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已止,大雨不停,仍起劲地打得片片檐瓦、声声唤疼,穷追猛打让大地无处藏身,更别提檐下那一叶娇弱的芭蕉,早被大雨摧残得破了相、折断了腰,就这样奄奄一息、悬挂在半空中,无力承受着大雨、暴虐不减地凶猛冲刷,随时都可能坠落在地,然后无声无息、凄惨死去。
突然窗扉一合,将雨夜彻底隔绝在外,阿笙连忙转过头来一看,见原是在房中的叶寒、不知何时到了西堂。
“娘,您怎么来了?”
娘今夜受了这么多惊吓,他原本以为、娘今夜是不会再见他的了,没曾想娘竟然会这么快出了房间、来寻他,这着实让他有些惊讶。
瞧着阿笙看见自己时、脸上瞬间涌上的莫大惊喜,叶寒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禁想起方才站在房柱后,悄悄窥探、独自一人坐在席上的阿笙时,那孤独无依的样子、就像只受伤迷路的小兽,可怜极了,纵使他有着噩梦中、那张让她恐惧害怕的相似容颜,但母爱的天性还是让她鼓起勇气、向他走了过来。
“雨夜深凉,就这么开着窗、也不知道多穿件衣服,冻着了该怎么办?”边说着,叶寒将手中的衣衫给阿笙披上,然后在阿笙身边坐了下来。
衣衫不厚、却捂着身子暖暖的,连带着原本微凉的心、也渐渐生出阵阵暖意来,阿笙欣喜难掩,很是珍惜叶寒对他的这份关心,手边拢紧着身上的衣衫,边回道:“娘,我年轻身体好,这点冷还冻不着我。”
阿笙自幼就是个懂事孩子,很是体贴她这个当娘的,可阿笙越是懂事,叶寒这心里就越发愧疚难当,“刚才……娘不是有意推你的,你别放在心上。”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已经离开了皇宫,青川再也伤不到她,可她仍会时不时地梦到、青川当年杀她的场景,她记得那日的雨大得、像极了屋外今夜的瓢泼大雨。
听见,阿笙没事一笑,体贴回道:“娘,谁做了噩梦都会害怕,您有这样的反应也属正常,我都知道,所以您看,我一点也没往心里去。”
怕叶寒不信,阿笙用力嘴角上扬、做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很是逗人。
叶寒看见,不知为何,明明阿笙与梦中那张狰狞恐怖的脸、如此相似,可给她的感觉、却不是相似的害怕恐惧,而是说不出的难受、心疼。
明明是她这个当娘的、方才伤了他的心,他不记恨自己便罢了,还反过来安慰自己,这般懂事,她这当娘的、怎能不心疼他。
若是可以,哪个孩子愿意小小年纪、就懂事得跟大人一样,用幼小的身躯承担着、本不符合他们年龄的重担与压力,说到底,还不是他们这些做父母的不是,是他们做父母的……对不起他。
“对不起,是娘拖累了你。”
愧疚连带心疼歉意,似钱塘大潮瞬间涌上心头,叶寒随即双眼一酸,连忙转过头去,微仰着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怕阿笙看见担心。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几滴太过沉重的泪、溢出了眼角,滴落在了阿笙的手背上。
看见娘偷抹着泪、怕自己发现小心翼翼的样子,阿笙也心疼得不行,伸手握住她那只发凉残废的左手,安慰道:“娘,您没有对不起我,更没有拖累我。”
反而是他,拖累了娘。
若不是因为自己,娘这些年也不会处处受制于父皇,在父皇身下受尽屈辱与折磨;娘本也可以去过自己的自由人生,可因放心不下自己,又陪他到这偏远贫穷的怀州受苦。
有时候,他真希望娘能像父皇那样冷血无情、不要自己这个儿子,哪怕只心狠一点点,她这一生也不会活得这般悲惨。说到底,终究是他这个儿子拖累了她。
雨夜深凉,阿笙的手也染上了几丝凉意,但也比她的手暖和,但阿笙却未曾嫌冰,一直紧紧地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用自己本不多的暖意,一点点将自己凉如冰石的手捂暖、捂热,连带着她心里被噩梦惊扰后的余悸寒意、也一并驱散掉,取而代之的一片融融的温暖心安。
再次看向阿笙,看着他那张与青川越来越相似的容颜,叶寒已没了最初来时的害怕逃避,只一声不吭地打量着阿笙,看得阿笙一头雾水,不解问道:“娘,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叶寒摇了摇头,笑着回道:“你长得很像你父皇,可唯独你这双眼睛随了我,黑白分明清透干净,而不是像你父皇那般,深邃如夜望不见底。”
“我是娘您生的,自然长得像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