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亦视薛家表兄为月晚良人?”
我清楚我永永远远的是李旭轮的妹妹,我更不敢贪心,我所求至多是旭轮包容我对他的依赖,像他亲口承诺过的不会抛弃我——作为兄长。当我陷入悲伤时,还能暂借这熟悉的怀抱一用,假如天亦有情,假如我心存任何奢望,我只希望。。。能在他怀中死去,前尘事今世缘一一了断,不留半点遗憾。
“我。。。不舍月晚离家,”,旭轮颇无奈的笑了笑,他为我轻拍背,柔声哄道:“月晚若无意出嫁,兄愿去求二圣,代为陈情。却只怕月晚悔不当初,老迈之年,旁人自有儿孙孝敬,月晚却需祈盼兄无病无痛,尚有力气抱你哄你喂你吃喝。”
随着旭轮的讲述,我将那些史实悲剧抛之恼后,想象着头发花白的自己偎在他怀里撒娇任性,那样也不错嘛,纵然旭轮此生都不知道我对他的爱意。
李显凑过来看我们:“嘿嘿嘿,阿弟与我抢功呢,我居长,晚晚真若终生不嫁,自当由我照拂。”
我破涕为笑,将他兄弟的手交叠一起,又覆上自己的手。我是有私心的,却也是真心希望他们能够和睦彼此,毕竟这个家最后只我们三人还活着。
“省去沐手焚香,免备三牲金帛,”,我笑视二人:“眼下虽简陋,却正经是赌咒发誓呢,上帝在上,城隍在下,寰宇神秪一一见证,三人不得背弃彼此。”
李显故作不快的瞥我一眼:“偏要赌咒发誓,何须这般行事?阿兄何时亏待晚晚?!唉,依你依你,大唐周王李显敢以性命起誓,愿与弟妹安乐与共,若有危难。。。我替弟妹担着便是,哈哈哈。”
旭轮也要发誓许愿,被我三言两语的抢话遮了过去。并非我不信旭轮的为人,我只是见不得任何的伤害加诸于他,即便是他自予的劫。
少坐片刻,李显道自己与人有约,二人遂将李显送出长安殿宫门,复还殿中练字。
在书案前坐下,旭轮自然而然的来牵我的手,我却仓促的避过,还刻意的缩着双肩,不再与他有任何接触,是香是臭我都不想再闻到。我真的不清楚自己的举动算是什么,中蛊了似的,只想把那怀抱据为己有,偏偏本不该属于我。
如此明显的转变当然被旭轮所察觉,可他却不解我的心事:“又要闹事么?悲哭伤身呢。”
对,我不爽,极其不爽,可我又不能向你明说!!同样是爱而不得,我还不如高岚双呢,她至少还有资格一诉真情。
我心情酸楚,喃喃道:“比之出宫嫁人,月晚更不舍。。。哥哥娶妻,今日你教导我写字作画,抚琴奏乐也只为我,可来日。。。眼下种种欢乐共伴不得不。。。拱手让人。月晚明知不该如此自私,却。。。情难自控。”
他如何懂这’情难自控‘四字的真实含义,表情无甚变化。
“唉,来日之事,今日何须忧?”
旭轮似叹似愁,他令我拿起笔,我偏不顺从,还把笔挥去一旁。他眸光微黯,默了默,忽然不由分说的拉过我的手,将笔硬塞入我手心,他用力的握住我的手,指点我如何写 ‘一’。
“落笔时。。。需这般。。。若千里之阵云。。。收笔时却需。。。”
耳听旭轮耐心细致的解说,我却比李显做客之前更为意兴阑珊,甚至故意的逆向运笔,很快,纸上一片狼籍。眼见旭轮唇角一沉,他似乎生气了,我反而有些得意,不敢道明情思还要眼睁睁看他与别人婚娶恩爱,我也只能借这种幼稚手段发泄几分憋屈。
我睨着旭轮隽秀的平静面容,强作笑脸,笑嘻嘻道:“我倦了,不练字啦,不需哥哥陪。。。”
下一刻,便觉腰上一沉,我被旭轮箍着腰撞进了他怀里,事发突然,我吓的轻吟一声,手一松,哒,毛笔沉沉的摔在案面,星点墨汁恰迸溅于脸面。
我瞪他气嗔:“作何戏弄?!”
人已被旭轮困在怀中无法逃脱,他继续凑近一寸,呼出的温热鼻息轻扑在我额头,又拂过我眼睫,痒痒的。我的手不自由,为求解痒,我只得贴着他衣衫蹭了蹭眼睛。
早些年,我也见过他乱发脾气,不过是孩童哭鼻子耍无赖罢了,这好像是我头一回见他真的黑脸,短暂的吃惊过后,我不禁觉得好笑,看奇景似的抬眼细瞧。
李旭轮冷眼直勾勾的盯着我,不言不语,气氛如乌云覆顶,人也平添了不符年龄的老气横秋。陈宁心生怕我们闹出不愉快,便问我要不要去歇午,我挣了挣,仍是动弹不得。
气氛愈发的僵持,旭轮终于不温不火的开口:“学生分心,合该惩罚。”
心话你横不能真打我,我便懒得猜他心思,身子一松,我反而主动的抱着他缠着他:“我偏要闹事,偏要毁书泼墨,李学士何不以戒尺严惩我?!众人作证,我任打无悔。”
宁心笑说:“阿姐早知长安殿中断无戒尺,相王赤手空拳,伤不得皮肉。”
我得意洋洋的看向旭轮,二人眼神过招,他很快就败下阵来。旭轮低低头,他的鼻息变了位置,凑在我耳畔,钻进我耳里,钻进我心里,把我的心揉的是娇怯怯颤巍巍,扑通扑通的,我爱极了他的温柔,又怨这份温柔不是因了男女之情,他从不知我的辗转反侧。
“月晚是赌我不舍伤你,唉,好一个娇娃娃,能言巧辩,任性歪缠,是李某自食坏果啊。”
我自思哪里不对头,气道:“坏果?!哼,我明明是鲜果,甘美可口!”
总算又看见了旭轮的笑容,他松了对我的禁锢,眼底也不再是冷冰冰的:“啧,是坏果,又酸又涩,捧于掌上的确光鲜好看,入口方知后悔。先前道我娶妻之后便要少陪月晚?呵,多虑多虑,月晚字如涂抹老鸦,作画似是而非,抚琴曲不成调,吟诗不通对仗,背书。。。我自不提,留几分薄面与你。月晚且自问,亲贵千金,阿谁落后于你?故而我所娶女子定然强于月晚,我对王妃无术可教,定会如旧登门指点,助月晚长几分学问。”
宁心想笑又怕我太难堪,强忍住没有笑,算是给我站脚助威。
其实我比谁都清楚自己肚子里的这点斤两的确上不了台面,可旭轮千不该万不该拿未来妻子与我比较,我心头当即蹿火,气呼呼的讥笑:“呵,哥哥此刻盼得一位全人,待迎入家门,倘或。。。不及月晚呢?月晚虽有诸多不足,可至少。。。至少。。。至少。。。”
完了蛋了,真到了这紧要关头,我惊觉自己居然一个优点都没有,从头到脚没啥出挑的本领,就连学了七八年的刺绣也只是勉强入眼而已。
李旭轮轻笑出声,他托腮凝视因窘迫而脸红羞臊的我,假装叹息同情,实则奚落打击:“唉,既是月晚羞于自夸,兄便代月晚略说一二。月晚行事冲动,所幸本心良善,我虽气你无脑,却不忍看你委屈。这双手儿,每碰了纸笔琵琶便笨拙,逢攀树下水却极为灵活,我真真以为月晚将化为鸟儿鱼儿,眨眼间消失不见。月晚胸中虽无经史子集,然伶牙俐齿,无理亦能辩三分,虽张仪苏秦在世,亦甘拜下风。哈哈哈,无需自卑,月晚不慧,却有质朴娇憨之趣,至少,阿兄每见月晚。。。便觉舒心快意。”
我恼他嘲笑我笨,手脚并用又捶又踢:“统而言之,我一无是处?!”
“非也非也,”,旭轮的力气比我大,他轻易化解了我的攻击,笑吟吟道:“月晚乃仙人,自有超越凡俗之处。”
“何方仙人?”
“小糊涂仙!”
二人拌嘴推搡,我撕了几张纸笺,洒的他满头满身都是碎纸屑,这时,旭轮的近侍戴思恭入殿行礼,一脸的喜色,说出的每个字都扬着音调。
华唯忠不禁笑道:“捡取十贯钱不成?匿于何处?绑在腰间么?”
戴思恭摇了摇头:“便是天降千贯任捡,我绝不费时俯身,急着向大王贺喜呢。”
“贺喜?我何喜之有,”,旭轮以指尖蘸了墨汁,正要在我脸上作画,他转视戴思恭笑问:“总不会是吐蕃又来犯境,天皇命我挂帅出征?”
“军国大事,岂由小仆上报,”,戴思恭假意发憷,又近前几步,欢喜道:“王公派人来报,道天皇赐孺人服侍大王!大喜事啊!”
的确是大喜事,大大的喜事,旭轮也是颇感意外,即便有李显的提醒在前。
他的手立时垂在身侧,呼吸有点急促:“怎会。。。如此。。。”
戴思恭眉飞色舞,顺手清理着那些纸屑,一片一片的攥在手心:“大王可是畏羞?呵,大王定然在意是谁家女子,说来顶顶凑巧,往年大王入东宫向孝敬帝问安,曾结识一位娘子,大王与娘子谈论。。。字帖?”
旭轮颦眉:“初月帖。”
戴思恭应声:“哎哟,是仆愚笨,仆服侍大王多年,不曾受得半分熏陶。天皇所赐孺人正是豆卢娘子。”
眼下,李显的提醒竟真的变成了现实,旭轮一时还不敢相信,陈宁心等人纷纷向他道喜,此情此景,我也只能口不对心的贺喜。
旭轮苦恼的看向我:“不需月晚贺喜,只求月晚莫要戏妇。”
因做实的赐婚,我整个人似被抽走了魂魄,我怔怔的看着旭轮:“戏妇。。。我曾听闻。。。却不知详情。。。诶,我不去便是。”
戴思恭请旭轮回含凉殿更衣,说是还要去向李治谢恩,那位芮国公豆卢仁业就在宫中,李治特意安排旭轮与新孺人的祖父正式见过彼此。
我起身去送旭轮,我不知该说什么,旭轮也是沉默无话。
直至宫门,我替他摘去一片隐在鬓角的鲜红纸屑:“曾有幸与豆卢娘子一会,确是学富才高,文雅柔顺,想来。。。此女极好。”
旭轮笑笑,轻刮我鼻梁:“月晚是当真倦怠,争论也没得力气了。豆卢氏极好?何为极好?罢,宁心,好生服侍月晚歇午,莫要四处游荡惹事。”
“是。”
一场急雨过后便正式入了秋,时间如梭,到了十一月初,百花逐日凋蔽,正是凌寒腊梅的主场,然而过半未绽,仍只是不起眼的棕黄色花骨朵,那些新绽的‘冷美人’也没几分精神,失了傲然之韵。寒冬正逼近,却压不住大明宫内的洋洋喜气,算来足足两年半不曾操办婚礼,即便是上一件劳动二圣过问的人情大事,也远在正月里。
那是二月的前一晚,孀居五十载的前太子妃郑氏病逝于太极宫,我们人在洛阳,丧礼交由太子李贤措置,李治特意交代一定要‘优厚’。李贤当然不可能亲自操办,指派了太子洗马萧沉监护丧事,停柩至出殡安排在李建成第五女归德县主的府中,或礼或情均挑不出任何不妥。男嗣都已随着李建成化作枯骨,如今依储君正妻之礼送郑氏入土安葬,让她一家团聚,虽然做这些事是遵循旧例,但处在李治的立场,无论父亲李世民当年是对是错,他这个局外人对那位从未谋面的伯父已是情至意尽。
“岚双。”
许久未见,高岚双十分憔悴,原本圆润微腴的脸庞也瘦出了尖下颏,我主动的迎她搀她,近处端详,高岚双甚至不及枝头寒梅,梅花至少还有一张红艳脸蛋。
我心疼也很无奈:“何必勉强入宫?”
高岚双笑意淡漠:“担心我瞧见豆卢家女眷?”
我颔首默认,高岚双将衣袖轻提了三四寸,露出了纤细白臂,也露出了几道浅红痕迹,疤是几乎看不见的,不知是她恢复的快,或是她父亲下手时还记得这是自己的亲骨肉。
“是疼是辱已然生受,你道我畏见何人?呵,更不畏见不相干之人。呵,今次相王纳孺人,我不曾闹事,只不巧。。。被阿耶知晓心事,受了一通责罚,唉。”
高岚双被打一事我是从李显口中得知的,李显约她大哥高嵘一起跑马,高嵘心疼妹子,便吐了几句苦水包括白真珠云云,李显说自己帮不上忙,毕竟豆卢氏是李治定下的孺人,加之武媚称豆卢仁业一声表兄,二圣不可能更改决定。李显劝慰高嵘,让高岚双耐心等候,或许王妃之位才是属于高岚双的。
而我却清楚高岚双等不到,我亲耳听武媚对郑南雁说豆卢宁有孕之时便可进为王妃,以示二圣对豆卢家的恩宠,待旭轮出镇北境,便指派豆卢家的子弟姻亲赴都护府下辖的各军府任职。突厥旧部看似臣服,但这些年二十四州均有反叛,帝子可汗只不过是名头显赫,有人接纳,也就有人不满,独木难支,旭轮亟需一批对他忠心耿耿的部属,甚至哪日烽火突起城池危矣,希望今日的这份恩宠能换他们以身相报,保旭轮平平安安。
我不能道出实情,便好言劝了几句,高岚双被老爹打没了自信,说自己已经放下了,否则也不会进宫见我。
“月晚,你清瘦了。”高岚双抹了两滴泪,这才注意到我的现状。
自圣旨颁下,无人不为旭轮高兴,每见面便是道喜,我无力控制情绪,遂不再登门,自言眼不见心则净,他有许多事要忙,便也没空再来长安殿。而在万籁俱寂时,我蒙头以泪洗面,脑海中尽是自己的哭喊‘他真的要属于别人了!’,就连伤心也不敢被人听见。天亮了,我的眼睛却没消肿,面对众人的关心,我只能推说是被噩梦惊着了,正可掩盖我的少言寡语。服药、贴符,我一律接受,膳食也加了茯神、合欢、玫瑰等等,可以安神舒郁。也是我有面子,竟劳动武媚前来探病,问我可有什么心事,我半真半假的说闷在宫中非常无趣,三个哥哥也没时间陪我。许是可怜我吧,武媚居然恩赏我出宫的机会,仅限本年,只有一次。
陈宁心拿热水温了帕子给高岚双擦脸:“阿姐前些日子受寒,服过饮子总话胃中饱涨,少进食,人便瘦了。”
两个失意的人坐在一起也没什么话题可谈,袁芷汀说今日天晴少风,提议出门走一走,武媚宴请豆卢家的女眷姻亲,并没要求我也到场,窝在长安殿也不会有人寻我。我问过高岚双的意思,遂接受了芷汀的建议。
摆开胭脂水粉,我给两个人化了十分明艳的妆容,但我手艺欠佳,粉英扑的过厚,这张脸怎么看都像是在白面缸里滚过一遍,乍一看不像本人。所幸高岚双还算满意,因为修容后看不出她的憔悴本貌。
许是真的看淡了得失,高岚双主动问起获邀入宫的都有谁,上官池飞说首位便是新孺人的母亲阎氏——上任东宫家令阎庄的侄女,阎庄遗孀刘氏——左卫大将军刘审礼之妹,阎氏的弟媳裴氏——新野县主之女,阎氏的姑母秀容县君——殿中少监唐河上之妻,豆卢仁业的妹妹莘国太夫人——故瀛洲刺史窦孝慈的遗孀,豆卢仁业的弟媳长沙大长公主——高祖李渊第六女,长沙公主之女豆卢氏—— 右金吾将军兼知东都留守李晦之妻。
高岚双安静倾听,她的表情变了几变,最终苦笑道:“二圣有心了。”
回想武媚与郑南雁的对话,我不禁点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岚双晓得,我四哥他年。。。必出镇突厥旧地,彼处群狼环伺,风沙不绝,你二人今日无缘,亦非不幸,令尊责打虽使你痛楚不堪,实是盼你远离。。。灾殃。”
我只能如此宽慰高岚双,其实,即便是预知未来的我也是很矛盾,假如我只清楚旭轮是这场皇权之争的终极赢家,而我的身份是一个不知明日的普通人,我还会坚定不移的押宝旭轮吗?跟随他就意味着随时都可能以最大的付出——死亡,换取最后的胜利。一生仅此一次的豪赌,不是每个人都敢掷出骰子,或许我也会掂量再三。
这天之后,高岚双不再入宫,我开始想念过去这三年有她陪伴的日子,从未有过的想念,大概是因为豆卢宁的入场便宣告了我们的出局,所以高岚双自动成为了我的盟友—— 我们属于同一个失恋者阵线联盟。但这天之后的我不再龟缩在长安殿内,但凡不风不雨的日子,我便拉着那些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聚在我身边的姑娘们探秘大明宫。
十余豆蔻年华的少女,朱唇雪肤,珠翠满鬓,花枝招展的穿行于各宫各门,随性自在,语笑喧阗,无意中成为大明宫内最明媚亦是最富生气的一幅迷人画卷。延英殿、崇明门。。。只要远远的避开二圣所在,大明宫于我可说是百无禁忌。年轻高大的禁军奉命驻守着一处处庄严殿堂与重重城门,他们力图做到目不转睛,偏我们故意在他们面前来来回回的,谁又真能忍住不看比花儿还俏的姑娘?虽非初次玩这小把戏,甚至他们有些人已是熟面孔,可是每次总有那么两三个明明已面红耳赤却仍保持肃穆的禁军,而这番强作镇定只换来我们更为开怀的娇柔笑声,毫无顾忌的讨论哪个男人为我们之中的谁而心动,而且,我们一定会向他亲口求证,那人不敢亦羞于回答,索性闭眼装聋,如一樽铜像。又或者,我们之中的随便一人矜持端庄的告诉他们‘我乃太平公主’,禁军自知被骗,仍会十分恭敬的行礼‘贵主万安’,他们至今也分不清哪一次是真正的我。
闹够了,我们哄笑而散,穿过含耀门,穿过偌大的广场,行过冗长的龙尾道,我们比赛谁能最先到达丹陛之上的含元殿。我们提裙沿阶而上,小跑着,一步一心跳,一阶又一阶,脚下的玉阶好似无尽长,笔直的通向那座享万国朝拜的宝殿。站在辉煌伟丽的飞檐之下,我们的耳畔是呼啸风声,我们仰望几乎延接天际的金光螭吻,仿佛来到了巨人国度,心悦诚服的感慨自身何其渺小。我们闲懒的倚栏俯瞰,似乎大明宫乃至整个长安城都匍匐于自己脚下。眺望正前方,幽幽南山,云雾缭绕,有人无不羡慕的说修道成仙是世间第一好,若追问她成仙、成婚只能二选其一,结果自然是选成婚,但也不妨先成仙,待哪日抓个阮郎一起过日子,便是山中仙侣了,惹来一片嘲笑调侃。
很快便到了豆卢宁入宫的正日子,前一夜,我瞒着张娟娘偷酒吃,借用杯中物方得一宵安眠,但我睡醒之后便觉头疼乏力,心也是比往日难受的紧,不去见旭轮,是我缺礼数,可如果见了面,我又该说什么呢?又该如何笑对?有人轻声的推门而入,我慌忙抹去一脸咸涩的泪水,我假装初醒,抱怨了两句。是陈宁心领着宫人送进了厕床恭桶等物,说她自己是被憋醒的,猜测我也要解决内急,便先预备着。
一番洗漱整理,时已过午,我挑选了一袭红裙,松绾长发,我苶呆呆的趴在床上,宫人问我想吃什么却得不到回答,我的胃里早已塞满了愁绪。没人陪我发愁,宁心等人央我允她们前去观礼,我没有不允之理,各人喜笑颜开,纷纷忙着补妆整衣。想也知道,今天少不得皇亲贵戚青年才俊到场,她们不是去凑热闹,而是去饱眼福了。
我翻身平躺着望天,隔了一二时辰,五脏庙大唱空城计,便吩咐宫人煮了一碗面,依我的要求做了浇头,那酱色终究不敌后世红亮,但带着热度的香气还是能勾人食欲的,我挑了三箸面,便再也吃不下。
窗外日头偏西,距吉时越来越近。当旭轮的近侍戴思恭来见我时,我正百无聊赖的翻书。
戴思恭在座下行礼,我扫他一眼,随口道:“新孺人家门显赫,又为天后姻亲侄孙,还道相王委派你与阿华阿范一齐过府迎候呢。”
“公主定是与奴婢说笑,”,戴思恭笑意盈盈,他凑到近前替我捧着书,劝我歇一歇手:“大王晨起受凉,玉体不适,奴等伺候用药,没得空暇出宫迎候孺人。先前,诸位娘子向大王请安,独不见公主,陈娘子道是公主醉酒,大王甚为担忧,遣奴问公主安否。”
我伸个懒腰,语气不自主的埋怨起来:“是么?可我不曾听出诚心,只怕哥哥一心与宾客周旋,并未看重我,莫拿受凉来搪塞!”
伺候同一个主公,人的性情却大不相同,戴思恭的心眼最是活泛,粘上毛就是猴。
明白我是埋怨旭轮,戴思恭立即跪地,他眼眶蓄满了泪水,说话间便要滚落出来:“奴婢若有一字不实,便请天火焚为灰烬!大王确是。。。”
我笑:“好啦,你惯是起誓赌咒,成日里要生要死,比吃喝还要容易呢。阿戴,退去中庭而后起誓,天火降下,只焚你一人!起身吧,你速回含凉殿,转告四哥。。。我一切安好。”
戴思恭还要装模作样的擦泪:“公主不随奴同去?今夜甚是热闹呢。”
“头沉,”,我不禁轻叹,这样的热闹,我不去凑才是利人利己:“身子乏,请四哥容我失礼,改日。。。天皇册命正妃,我便是折臂断脚也当前往道贺。”
戴思恭眨巴着眼,有些无措的望着我:“哎哟,奴。。。奴这便退下?还望公主好生将养。”
“唔,去吧。”
日落月升,自戴思恭离开,又有太子妃房云笙遣女官登门,说是房云笙派她们去给新孺人送了一份贺礼,听人议论我居然不在,房云笙很是不放心,便吩咐她们来探问实情。送走了女官,我无心晚饭,躺在床上也是辗转难眠,毕竟时辰尚早,毕竟心事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