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盘酥山,鞠球般大小,三人围在一起大快朵颐。眼前的光线忽然黯淡了,是被什么人遮挡了烛火,我浑不在意,又挖了一大勺冰激凌送进嘴,啊呜,爽心爽肺又香又甜,还要啥自行车啊。
宁心十分惊喜:“攸暨!同我阿姐求和么?!’。
闻言,我好不意外,心跳猛的加促,我不禁怀疑自己方才的失落是因这犟驴而生。
想到这次又是我赢了,忍不住扑哧一乐,却不愿被武攸暨瞧出端倪,我急忙敛笑如常,冷声道:“阿妹眼花不成?武三岂会主动求和?上月,你我留信与他家奴子,至今不得半字回音,唉,那日淋雨冒雪着实不值。”
我继续愉快的挖掘酥山,宁心最是懂我,她知我不会轻易接受武攸暨的求和,遂不说话,笑看我欲如何捉弄他。
默了默,武攸暨漫不经心道:“途经张家楼,大店主正待闭门谢客,庖子煮多糯元子,我记得。。。阿谁喜吃糯元子,便顺手买来。”
宁心笑嘻嘻的助攻:“阿谁喜吃糯元子?横竖我不爱吃,再者,鲜肥鹿肉已然腻嘴,五文钱糯元子更是瞧不入眼呢。”
武攸暨尴尬的轻咳一声,他没有甩手离开,反而厚着脸皮将一提食盒搁在案角:“你莫轻视五文钱,听闻一升醋值五文钱呢。”
见攸暨嘴硬,我更要端架子,故意激他:“靖安坊在万年县,西市则在长安县,如何途经?偏偏张家楼庖子煮多元子,偏偏你入宫携带食盒,诸多巧合,算是巧合么?!”
李光顺因好奇,想要一探盒内究竟:“姑母,宫外浮元子有何不同?”
还是定力不足,武攸暨生怕汤圆被李光顺吃掉,他慌慌张张的抢过食盒,拿好话哄着失望的光顺:“天家富贵,小小糯元子远不及宫中吃食可口!!诶,大郎莫急,改日我。。。”
“武三,你认错不认?!”
霸气的把明晃晃的金勺子插在酥山上,我终于肯抬头,而攸暨也正望着我,四目相视,立时把他闹个大红脸,十分心虚的扭头向一旁。
宁心将自己的位置让出,她拉着攸暨坐下:“和气致祥,攸暨,阿姐不与你制气,你却不肯服软,闹到今日。。。唉,何苦呢?求和便直说嘛。”
就坡下驴,武攸暨顺势入座,却斜着身子,似不愿看我:“我为何不怪月晚?!偏偏帮外人呵斥我!大折我颜面!”
心话这孩子没学什么大本事,脾气却渐长呢,我掩嘴笑嗔:“素无半分声望,却顾及几分薄面,我心中不分内亲外亲,只不过,凡事需讲理,攸暨,若是薛表兄对你出言不逊在先,我自当全力维护。那日,真若对你不留情面,我定是撺掇薛表兄痛打你。”
他讥笑:“是,公主言之有理!哼,比我早生两个月而已。”
“三个月,你呀,学堂复课改换算学吧,五减二竟也不知。”
“且不提旧事,你。。。口口声声薛表兄,是否。。。欠缺矜持?”
“称谓与矜持何干?依你之见,我要如何称呼薛子延?”
“你竟以表字称呼薛绍?” 。攸暨直皱眉。
“难道表字见不得人?”,我有些困倦,打个哈欠:“父母所取,以表其德,旁人相敬而呼,子延子延,有何不可呢?”
武攸暨无言反驳,二人就这么闲聊斗嘴,那点小摩擦彻底解开了,不过这一回却算不清是谁求和在先。陈宁心替我们高兴,并劝攸暨以后不许小心眼。宁心打开食盒,见糯元子盛在竹筒内,而竹筒外裹着攸暨的皮尉,用以保温。
吃了一口,尚温,我故作高慢的睨了一眼那小倔驴:“唔,表弟有心。”
他有点担心:“若是凉了,吩咐宫人。。。”
“热气虽消散,内里,”,我舀了一勺喂进他嘴巴:“正适口呢。”
攸暨快速的嚼了三两口咽下:“尚可尚可,月晚,待你获准出宫,你我再往张家楼吧?”
“好呀。”
一旁的李光顺眼馋,我本来就不想吃汤圆,便让给了光顺。武攸暨倒不怪我借花献佛,他指着我们面前的一大盘酥山,劝说下雪天不该吃冷饮。
殿内炭火充足,又有里三层外三层的宾客挡风,我穿的白小绫夹绵袄子未免有点累赘,但脱又是不能脱的,我先前觉得闷热也是因为它。
“食冷饮解暑嘛,”,我不自主的抚了抚绣满白芍的衣襟,直想扯开领口痛痛快快的散热:“放心,我肠胃赛铜铁!”
攸暨想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他笑我行为不淑,瞥了瞥殿外的熊熊庭燎:“月晚,你素爱赏雪,今夜雪落正疾,你我同往会庆亭赏雪可好?”
我点头同意,又埋头食案:“容我多吃一口!不成,再多一口!”
“哈哈哈,贪嘴小娘子!”
很快,三人带了李光顺准备去殿外玩雪,却有宫人送来一个一尺见方的秋色锦囊,我见这人有些眼熟,李光顺嘴快替她回答了,原是在东宫服侍李贤的。
我有点意外但并未多想,好奇的去摸锦囊内的东西,先摸出了一封书信。展信后方知这锦囊竟来自薛绍,他托二哥薛绪带入宫中,但是薛绪不便见我,又只得把这件事托给了东宫宫人,可谓百转千折,来之不易。
既知锦囊来自薛绍,我满怀期待,大概猜出了内容物,遂迅速的摸出了一沓画纸,以五彩丝线整整齐齐的缝缋成册,翻开来看,笔触细腻,画功传神,用色也十分的鲜明,每张纸的左侧还落有一行行蝇头小楷,细述画中故事。
“阿妹阿妹,”,乍然获得一份心意满满的新年礼物,我喜不自胜,急忙招呼宁心:“那日我同表兄提及遍寻不得《录异传》,未料表兄助我寻得并亲自配画,哎呀,图文并茂,可见表兄诚心,啧,我竟不知要如何致谢呢。”
“阿姐随口一提,薛家三郎便放在心上,”,宁心接过画册,她随意的翻开一页认真欣赏,语气颇羡慕:“这诚心真真是无价之宝,哎哟,薛家三郎画功竟如此了得?!诶,阿姐,薛三郎擅画仕女么?”
揽过她的肩,我嘿嘿笑问:“你有意。。。请薛表兄为你我作画?不若等春日?”
宁心欢喜:“好呀好呀,夹袄粗笨,待春日更换曼妙薄纱,更宜作画!”
“阿妹身段纤瘦,穿夹袄也不胖。”
“当真?”
“当真!”
正赶上李旭轮过来代李贤向房云笙传话,顺便查看我有没有调皮惹事,见有酥山,旭轮不嫌是我们吃剩的,拿起我的勺子吃了一大口,他也道这殿中的温度过高,自己的中衣沁了汗,粘着身子很是不舒服。
听我和宁心兴奋的讨论‘拍照’留念,旭轮好奇我们要找哪一位画师,我道是薛绍,宁心把画册递给旭轮,道是薛绍特意送我的礼物。
旭轮没有接,他先拿了帕子擦净手心的汗水,无意的扫了一眼站在我旁边的武攸暨:“何时见过薛表兄?”
我于是道出上月的偶遇,旭轮接过画册,他徐徐的翻看,念念有词:“月晚向来少耐性,既不得《录异传》,为何不肯知会我?唔,不及建景之作,却也不乏可取之处。”
早听闻旭轮与宗室李思训因画结缘,交情甚笃。李思训的祖父李叔良是高祖李渊的堂弟,封长平郡王,武德初年死于突厥之手,李思训的父亲李孝斌长年驻守原州(宁夏固原)抵御突厥,卒于任上。到了他这一代无封无爵,只是一个普通的宗室。
李思训擅长丹青,金碧山水最是一绝。我曾在李治殿中看过一幅《江山渔乐》,当时便惊叹不已,不知李思训用的是什么笔,十余株苍劲古松扎根山巅,他竟能把松针一根根清晰的画出来,更遑论那些行走山间的修仙之人,大小不及蚕豆,亦是须眉尽现,表情各异。作画的不晕,我这看画的看也看晕了,李思训画中多是风景、楼阁、人物,并无奇特,偏喜欢交错搭配,让人分不出谁主谁次,就恨不得钻进画中问个清楚。李思训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我道:“宁心与我以为薛表兄画功了得。”
旭轮并不与我争论,他把画册还给了宁心,紧接着,画册便被武攸暨拿去翻看:“这画功嘛。。。”
可能是攸暨站立的位置有点背光,他自然而然的捧着画册凑近灯盏,嘴上不冷不热的说:“《录异传》许是今人伪造,偏你坚信是先朝失传,苦苦寻求,哼,薛绍原是随手画了哄你,你不必如此看重。依我说,薛绍画功。。。不过尔尔,若我用心勤练,一年半载即可追平。”
“哎呀!画。。。”
李光顺才要呼喊,画册一角已燃起指甲盖大小的一簇火苗。情急之下,我不管不顾的夺回画册,我飞快的拍打火苗,几乎是在瞬间拍灭了火苗,不过,饶是保住了画册,仍有三四张纸被烧毁了,再难看清纸上内容。
我心疼这画册不复完好,旭轮则拽起我的手反复查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毁,为何以血肉之躯触碰明火!!”
我无暇感谢旭轮的关心,我怒视那肇事者,见武攸暨面无愧色,心惊他居然是故意为之。
“你。。。”,找茬儿的孩子绝不能惯,任何毛病都得及时扼杀,我张口便骂:“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你既怨我训斥你,怨我一人便是,何苦糟践薛表兄好意?!”
明明做错事的是武攸暨,可他倒显得十分委屈,视线在画册与我脸上来回的转了数次,他忍不住含泪辩道:“复是因薛绍责骂我!!月晚,我已然看分明,自与薛绍相识,你。。。你实是芳心暗予!你偏心!”
“不错!!”,我心头火气正大,尤其痛恨他毫无悔意,我直想踹他一脚:“我确确偏心!哈,为何不可偏心?薛表兄是我嫡亲姑母之子!而你本是外亲,我合该与你疏远才是!!武攸暨,日后,倘若你胆敢无理取闹,我定。。。”
武攸暨自知理亏却拒不认错,我还没骂痛快呢,他竟把半融的酥山整个拂下桌去,随即转身离开,宁心急忙着人收拾满地狼藉。
旭轮唏嘘,他拉着我坐下:“吵吵闹闹不成体统,仔细二圣怪罪。月晚莫恼,我及早补画缺页。”
捣蛋鬼已经逃了,一时之间,我再是生气也无处发火。
抚着刚刚经历了火劫的画册,我委屈不已:“你画山水楼阁,表兄画人物神兽,你何来大本事。”
“绘样无分高低,”,旭轮只觉好笑:“月晚,我是好心相帮,反被你。。。我。。。我将画册还与薛表兄,请表兄亲手补画缺页,如何?”
我摇头,揩去眼角的泪:“下下策,如此一来,表兄便知我未能珍护这番心意。”
“莫哭,”,旭轮温柔的替我擦泪:“月晚,我知你喜爱。。。画册,你欲如何补缺,只管道来。”
我赌气道:“缺便是缺,何必费心补全?!”
【09-02-2019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