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茫过,怎么会这样,他究竟得了什么病?这是不是喜欢?如果是,为什么和对绯真的不一样?
他做梦了,置身于漫山灿烂炙红的枫林中,像被一场大火包围的他找不到出路,无措的拔刀四顾时,他看到了她,穿着素色的校服亭亭玉立,如融入在熊熊火焰中的一滴水,顷刻驱散了所有的灼热温度。
隆冬大雪,院子里白梅飘香,无形无色中弥漫起清雅的香气,为这冰冷凝结的天地增添一抹静雅。
他端坐在妻子的照片前,缓缓开口:绯真,我昨天做梦了。梦见的不是你,是另一个女孩。你生气吗?
杯中的热茶袅袅,翻滚着雾气,相框中的妻子,浅笑不语。像月下悄悄绽放的花朵,素白淡雅。
我猜,我对她可能……怎么办?
相框中的妻子,还是浅笑不语。
他低下头:绯真,我知道你很温柔,即使我曾经因为工作冷落你,长老苛责你,你都从没有抱怨过一句。
可是……你越是这样我就会越愧疚……
“唉,要不是我护着,涅队长早把她绑进技术开发局了!如今落音那丫头快要毕业了,涅队长最近往学院跑得不知有勤快,搞得老师还以往他打算把技术开发局搬到真央学院里呢!队长啊,你可一定要把她争取到我们队里来,可不能让那个疯子涅得逞。落音要是去了十二番可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我的美亚子绝不会放过我的……”以上便是海燕最近在浮竹房里天天耳提面命的话。
这样的话,几乎整个第十三番的队员能倒背如流,连带着其它番队耳朵起茧。
听着队员对海燕的抱怨,他搁下笔,倚靠长椅回想:原来已经六年了,她要毕业了啊……
“唉。我本以为她会成熟点,想不到六年过去还是疯丫头一个。”海燕无奈的摊手,那神情似乎是她制造了什么麻烦。他说:“不过以她的成绩,估计会被直接录取进护廷十三番的。我听副校长说,邀请她加入自己麾下的队长还很有几人。看来免不了一场争夺大战!”
是吗?有很多队长看好她?那她会答应谁的邀请?
前几天,他才看到露琪亚和她有说有笑,眉宇间没有丝毫烦恼。
难道她已选择好要进入的番队了……
他强迫自己不要妄想什么,自己早已过了少年青葱,鲜衣怒马的岁月。
会有人比他更适合,比如倾角、比如修兵、再比如……
自己的副队长,那个儿时总用崇拜眼神跟在自己身后转悠的少年,他很优秀,各方面条件比倾角好多了。而且落音和他的关系也不错,素宣还公开支持他去追求。
那些人远他这个墨守成规冰冷无情的男人要好得多,更有着远比他更多的未来。不能不服。
何况朽木家已经埋葬了太多太多美好的感情,多得他不能让她成为下一个。
他总是这样自我告诫,可想得越多,思念却越发不可遏止。
即使如此,难道我们之间连朋友都没得做吗?他在镜子前整理仪容,自言自语。
镜子里的自己却讥讽的反问,你仅仅是想和她做朋友吗?
他拿起银白风花纱,默默围住脖子,然后起身离开。
我们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他可以克制自己不去接近她,可不可能克制不去想她。
很快,他就察觉到她也在回避他——他感到不悦。
无意看到素宣给天满打气:“别人虽然嘴上说落音很可怕很暴力,可实际上偷偷爱慕她的人可不少呢!听说她毕业时第十三番特地准备了为她开的迎接会,那些男人们一个比一个殷勤。你要是还一言不发踌躇犹豫,就等花落别家吧!”
天满委屈:“可……可我觉得她并没有喜欢我……”
“笨蛋,她不只没有喜欢你,她也没有喜欢倾角,也没喜欢修兵!从我和她相处多年来看,她目前还没有心仪的人,这不好吗?你要先下手为强,要是等她有心仪的人,可就晚了!”
她没有心仪的人……是吗?她只把倾角当普通朋友?
但终有一天,她会结婚的,和她所爱的人步入婚姻的殿堂。
他的胸中充满烈火,日日夜夜炙热的灼烧,想要焚尽天地……
几天后,便是很多人终身难忘的一日。
那个血月高悬的夜晚,他的千本樱有了嗜血的冲动,想把整个狩虚训练场夷为平地。
落入他怀里的身躯,是如此的冰冷而柔软,看着毫无生气的她,他感到夜空中的黑暗把他的魂魄吞噬了。
如果没能杀掉那个伤害她的男人,是他耿耿于怀的记忆,那么得知重伤中的她被特务们带走,便是他的愤怒!一拳重重砸在墙上,恨自己不冲进清净塔居林把那四十六个家伙大骂一顿!
恐慌随后弥漫上心头,她会没事吗?王庭特务为什么要抓她?他们会伤害她吗?
他在漫长的担忧中煎熬,可她悄然回来了,平安的回来。带着完全不一样了的相貌和一只墨黑的眼珠回来了。
五官和发色虽然明显不一样了,但在他看来,依旧是她,依然那么让他心系魂牵。
第一次看着那双已不一样了的眼睛,那颜色犹如一道利针,扎进他的胸口引起不出血的剧痛。
然后,他很快知那只左眼并非只给他一人带来了痛苦。
露琪亚曾经私下向四番队询问过,卯之花摇头解释:落音的左眼会发疼流血是移植器官的排斥现象,这很正常。她无能为力。
露琪亚还是个小女孩,从未了解上层社会的黑幕,自然傻傻的相信了,苦恼的离开。
可他却明白卯之花没有说出口的话——那只眼睛恐怕是王庭特务安置的,虽然作用不明,但绝不会普通……
手握紧,指甲刺入掌心。借由疼痛,他迫使自己忽略这个可怕想法。
一次接一次,她在死亡的悬崖上踮脚走钢丝,丝毫不顾忌一旁观看的他的感受。
虚狩之战斗中,她骗了很人去帮助,例如海燕和天满……就连涅和更木两个别人眼中的怪胎都受到了邀请。
他不舒服,不仅仅是因为她受了重伤的难受,还有存在另一种被忽略和遗忘的难受压抑在胸口上。
悄悄潜入病房,并非是想指责她,只是……只是……不想被无视。不希望被她视而不见,不希望被她当作陌生人。
“吻我一下,我会好得更快些。”
那时,他觉得精神有些恍惚,就算听觉出了问题,可拉住他衣袖的手却不是作假。
她真的期待他的亲吻吗?有些事情,好像和他想得不一样。
她会不会也对他抱持一样的感情?
如果第一次是他会错意,那么第二次呢?
海燕的婚礼上突如其来的拥抱和吻,他品尝到她双唇里的酒味,深深熏醉了他的心。
“为什么不寻求我的帮助?”
“我想见你。”
“请你不要一个人承受,我可以为你分忧的。”
“我可以为你承担的东西,超乎了你的想象。这是我希望你知道的。”
每一句,都来自肺腑。他想保持沉默建立的心灵孤塔,在对她的期待中逐渐风化开裂。他想要更靠近一些。
“朽木队长……”她泣不成声:“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请不要这样……”
为什么不要?为什么我不能对你好?
他站在淋淋雨中,想冲洗掉自嘴里蔓延的苦涩。
她的拒绝,让他失掉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谣言中伤后的席官挑战,由于她失手杀死了对方,四十六室宣判将她调离十三番,五年不得回队。这样的结果让很多人哗然,并为之愤愤不平。
而默不作声的他,心里除了对如此荒唐的宣判感到愤怒外,也有点松气。
五年很漫长,他也许能在漫长的时间里将她遗忘。
五年里又回归了两点一线的生活,正常的上下班充斥着拘谨严格的生活作息,死水般一成不变。
最恼火的时刻,是面对长老们的逼婚。多年来都是他们暗中操纵,他才多次退婚未果。
最舒心的时刻,便是对绯真讲述露琪亚的事。
他不知,这样的自己在管家和仆人眼里是多么的可怜。
无数个星辰闪烁的夜晚,他做着一个又一个空虚的梦,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没有,像他的魂魄。
因为他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怕拥有。
一次和海燕合作的外出任务,众人于青竹林间休息时,一只青黑色的蝴蝶停到他肩膀上,蝶翼下拖曳出长长尾带,随着一开一合的扇翅,而在轻轻的抖动间为视觉画出一抹艳丽的色彩。
不是地狱蝶的品种,他端详着那色彩斑斓的蝶翼和娉妍的尾带,蝴蝶则用前脚梳理起头部和触角来。
“啊!是凤尾蝶。”素宣伸一根手指,想碰触那漂亮的翅膀。
凤尾蝶也许是对此举动感不悦,它轻轻的扇合几下翅膀,躲开伸来的手,沿着他的肩膀往上爬,大胆的爬到了银白风花纱上栖息。为那素白无暇的纱面增添一抹鲜艳的图案。
它丝毫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即使对方正散发出冷气,而四周的队员们均目瞪口呆。
“它很喜欢你呦,朽木队长。”海燕吃吃笑笑:“难得有动物会不惧怕冰山。你不如把它养起来吧,兴许能和你做个伴。”
白哉瞪了他一眼。身边的天满却又开口说话了:“这凤尾蝶我在书上读到过。它专产于青竹林。一生很短暂,从它化蛹破茧而出后便只有不到三个月的寿命。所以它必须尽快找到伴侣繁衍生息……然后便会在春末夏至的时节里死去。”
找到伴侣是吗?他垂下眼睑,原来它和他一样,都是孤独的追寻者。
“真可怜,为什么美丽的东西不能长久?”素宣遗憾的问。女孩总是更容易多愁善解。
“看!又一只。”海燕指天:“估计是它的伴侣!”
另一只也翩翩然飞来,扇着七彩的娇小翅膀,在大家的头顶盘旋,看来是惧怕众人却又不愿舍弃同伴离开。
白哉忽觉得微风吹拂脖颈,有着酥痒的触感。那抹彩光似的蝴蝶已飞起,迅速和它汇合,在大家的头上环绕缠绵了一阵才离开,仿佛是恋恋不舍的告别。
两只凤尾蝶的小巧身影在竹林里渐行渐远,轻舞飞扬。
他的兴趣骤生,翻阅了有关蝴蝶的百科书。这种只产于青竹林的凤尾蝶,幼虫会在春季破茧化作蝴蝶,然后它们会有大约两至三个月的寿命,春季的青竹林,除了温暖的阳光外,也会被冷风和暴雨所笼罩。但在此期间,凤尾蝶会竭尽所能去寻找异性,然后恩爱相守短暂几个月后便会回归尘土。
真是凄美的故事,他合上书思索。
它们的翅膀明明是那么脆弱,只稍稍一点力道就会折断。它们究竟是怎么的执着心态穷尽一生来寻找彼此的?
正是那年的深秋,她回来了。有些地方和记忆里截然不同了,但有些地方和记忆里依旧分毫不差,依旧美得使他挪不开眼。
原来……这五年里……他始终还是没有忘记她……
再然后就是十多年的平静相处,他和她人前恭敬的表现出上下级的礼仪,私下更是彼此回避。
你就这样回避她,躲一辈子吧。他走过窗户对映出的人脸如此说。窗外,是遮天蔽日的云层。
命运总会给你带来新奇的事,无论结局是悲是喜。
又是一个有月光的夜晚,来自第十三番的巨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到达现场后他果断用扭曲了的语言拦住了海燕和他手中的刀。
“大哥,你会杀了落音姐姐吗?”
“她虽然和你是没什么交情的,可她是我和美亚子的朋友,也是露琪亚视为姐姐的人,我不会容许你杀她的!”
她虽然和你没什么交情——不!才不是!他很想揪住对方大声的反驳。可眼下的情景又刻不容缓。
被虚占据了身体的她,朝他露出诡异陌生的笑。像一个被操纵的木偶,失去自我。
察觉到虚的灵压,千本樱发出备战的鸣叫。盲目的在山岭间追赶她离去的身影,脑子里混乱成一片。
这一次,她又没有顾及他的感受了……再次遭遇危险……
怎么可以再让她受伤害!他不是发过誓要保护她吗?他如何做才能保护她?!
很快,他就陷入到从未有过的棘手战斗中,伤害她的每一刀,同时也在伤害他。
“要杀你就杀!”
“杀了我!”
明明知道那不是她,可用那张思念已久的脸孔所说出的话,化作了带着最强劲的鬼道,束缚了他的手脚。
无法下手,不能下手。因为心在颤抖。
在之前的虚狩中,他没能保护好她,现在,难道这次他要亲手杀了她吗?
命运为什么要这样作弄他!他不是早放弃了,他没有想过要去得到,他已决定了要默默的在远处看着她!可为什么非要把他推至残酷舞台的最前端,非要用他的手来毁掉她呢!
虚讥讽:“你在单恋她?”
一句话,戳中了他魂魄里不可触及之处。
单恋?多年以来,真的只是他个人的一往情深吗?
白哉!她微笑着喊他的名字,身后是如火如荼的枫林,一场爱情的烈火。
他就是那在苦苦寻找的凤尾蝶。
不可以失去她!直到面对了死亡,他才真正直视了自己的感情。父亲母亲、爷爷、绯真……他已经失去太多了。他把恢复正常的她搂入怀里,心中欣喜万分的感激!
天上的神明作证,他的落音活下来了!
踌躇再三,在病房门外站了好久,薄薄的一道门似重逾万钧,他鼓起了所有的勇气才艰难的把它推开。
拥抱住她,颤抖的双唇。吐露出了内心积蓄已经的话,忐忑不安的等待回答。
她推开了他,手臂迅速果断,像是拔刀挥剑,欲斩断情丝。
“对不起。”简短的三个字,瞬间在空中凝结成冰,刺进还没愈合的左胸。
胸口像炸裂一样的灼热痛苦。心痛,心脏的位置不住的痛,几乎无法呼吸。
“那么,我先告辞了。”倾角海燕的突然造访,迫使他不得不起身离去。
转身朝门口走去,思绪万千。
其实,这早该是预料到的,他被拒绝是理所当然的。他们之间所有的,均是不为道出的秘密。
可,真得要放手吗?看着她和别人恋爱,和别人幸福的结婚相守一辈子,自己真的能够容忍吗?
他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人了,然而这次甚至连伸手也不能,她只在他面前嫣然一笑,便又飘然远去……!
怎么可以这样!难道他还要承受那种痛苦吗?
她在他怀里的温度,他的手指抚摸着她长发的触感,她呼唤他的名字……
他停在门口,回望,意外的看到了她眼神里没能掩盖住的慌张哀伤。
他听到自己说:“黄泉落音,我不会放弃的。”
是的,他再也不会放弃了。
即便这是一段,凤尾蝶式献出生命的爱情。
他大步离开医院,身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落满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