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这个大雨夜,身在包府的沈晗,也是忐忑不安,一种未名的不知来于何处的恐慌控制了她,使她整个一天都定不下心来做任何事。
沈晗住在大人府上,夫人董氏颇为喜爱。董夫人贤惠简朴,知书达理,沉静可亲,是包拯的贤内助。因为包拯为人刚直,也得罪了不少权贵,所以董夫人往日门户甚紧,很少与人来往,只是相夫教子,平静度日。包拯坐镇开封府,也很少回家,很多时候,董夫人都独自带着包繶,紧闭门户,陪着儿子读书度日。
包繶是个早熟懂事的孩子,他没有遗传到父亲的果断和坚毅。包拯因为在开封府这些年,见多了权贵王亲的孩子仗着父亲权势耀武扬威作威作福终至酿成大祸的例子,所以对包繶的管束越发严厉,难得回府,不是考查他的功课便板着脸斥责几句。这个孩子生来体弱,在父亲的严厉和母亲的谨慎下,他越发活得拘谨,身板单薄,脖子颀长,肩膀略塌,一双细长的眼睛闪着智慧又羞涩的光芒。他的相貌遗传了母亲,性情也似母亲那样温良,却没有母亲的爽朗。他少有玩伴,沈晗和马兰马骏的到来,使他显得兴奋莫名。沈晗只比他大四岁,又是活泼爱笑无拘无束的性格,就像是他生命中一道灿烂的阳光。他惊讶的看到,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灿烂的女子,从内到外都是透明如水晶,笑起来就像春天的花都开了。当他在书房认真习字看书的时候,沈晗便会扒在书房的窗前笑道:“繶儿,我们去放纸鸢吧。你看这阳光多好,拘在这房里干嘛?”
她称他为“繶儿”,就像她称马兰马骏为“兰儿”,“骏儿”一样,她都把他们看成了她的弟弟妹妹。但是和马兰马骏不一样的是,包繶只比沈晗小了四岁,少有同伴一直为诗书为伴的童年决定了他的心灵过早的开蒙,在某些方面,他的心理年龄反而比沈晗年长。这个秀丽的江南少女带着一身浅碧色撞入了他的心房,只要一看到她,他就禁不住的心跳加剧,脸也不知不觉便红了。这是少年情窦初开的时分,这个少女就如春天的碧色带着柔软的气息,使他眼热心跳。放纸鸢时,她又无拘无束的教他怎么放,手握在一起时,他的手不自主的颤抖起来,手心里全是热汗。沈晗犹然不觉,还傻乎乎的问:“繶儿,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么脸这么红?”
马骏自作聪明道:“包繶哥哥平时总在书房里看书,难得活动活动,当然脸会红了。”
他们很快就不谈论这个话题了。看着那纸鸢越飞越高,越过了后花园的封火墙,到了碧澄的蓝天上,都不由得欢呼起来。沈晗的笑声如银铃般洒落,她站在假山上,拍着手笑着,墙边翠竹的叶子也染就了她的笑声,越发变得闪亮和苍翠欲滴。包繶的鼻翼微微抽动,胸腔里的心跳得越发剧烈,脸色兴奋得涨红,他那么贪恋她的笑声,她那发光的眼睛。她看来就像一块放光的宝石,她和他所有接触过的那些有限的闺秀都不一样,逢年过节时,母亲也会带着他去些与父亲同朝为官的高门大户家走动。家眷也会出来见礼寒暄,那些女孩子的表情都像涂了一阵浆糊似的,平板板的,哪像沈晗,充满了光和热,生命的活色生香。
他终于失望的知道,她是属于展昭的。
先是马兰马骏,和她斗嘴时,就会说:“你要是再这样,就告诉展叔叔。”还有马大嫂也会说:“展大人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女孩子要有女孩子样!不要总和小孩子闹在一起,大姑娘了,针黹女红什么都要拿得出手。你啊,趁这些日子在夫人身边,还不好好学一学?”
包繶听到他们如此说,心中微微觉得奇怪。为什么说到沈晗时,总要说到展昭。他是知道展昭的,他听说过关于展昭的很多故事,也知道父亲极为欣赏爱护这个年轻人。有时候,他甚至有一丝隐隐的妒忌,他的聪慧和敏感直觉的告诉他,父亲是把这个年轻人当做自己儿子一般的喜爱,甚至暗中一定在把他和展昭作着比较,虽然父亲从不说,但是他是知道的。
每年中秋和春节,父亲都会带着展昭,公孙先生和四大校尉回府吃顿团圆饭。他能看出每个人对展昭都是情深意重的,母亲也对他极为尊重。而这个俊朗的年轻人,总是温和知礼,谦恭有序。他把包繶看作小弟弟,每次来总要带些礼物,倒都是精心挑选的。有一次,他给他带来一个“谷板”的玩意儿,就是一块木板上面铺了一层浮土,又种了谷子长出苗来,青青的一层,还有小房子的模型,和一些农家小人的玩偶,很是可爱,让他爱不释手。母亲让他唤他“展叔叔”,他却觉得,这样温润如玉的也带着些羞涩笑容的年轻人更应该唤作“展大哥”。
知道展昭和沈晗的关系是在前天夜里,他在书房读着书,母亲在一旁做着针线陪着他。这是个和平常一样的平静的夜晚,书桌上掌着灯,他在灯下习着四书,母亲陪坐在一旁,几本书放在案头,水磨石的地上清洁无尘,长轩的门窗只启了半扇,夜风柔和的吹过,外面天井里的白石栏井圈在夜光下闪着淡淡的光芒。多少个夜晚,他们母子都是这样静静的度过,但是现在他一提笔,面前都是沈晗的笑容。他忽然感到脸红,把头越发的低了,要埋在书中了。
母亲皱眉道:“繶儿,看书怎么倒像吃书一般?你爹要是看见了,准该打手心。都是十三岁的人了,看书的姿势还要教吗?”
他红了脸,抬起头来。却听有人轻轻敲着门,母亲站起身来开了门,却是马大嫂,笑道:“哎哟,打扰哥儿用功了。”
董夫人笑道:“他用什么功?不过是看些闲书罢了。马家大嫂,快点进来,我也正愁没人陪我说说话,只能陪这小子枯坐。”
马大嫂看着包繶,笑问道:“哥儿,我在这里,可妨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