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郑重的颌首,又一次的向闵秀秀道谢,闵秀秀再向沈晗看去,微微笑了笑,便告辞而去。
黄昏的暮色四合,夜色中,展昭没有点灯,他静静的坐在沈晗身边,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轻的抚摸一下沈晗的鬓发。沈晗的睡颜极为安恬,走了千山和万水,她终于可以安心的歇息。
心莲送药进来时,一时竟怔住了。黑暗中的展昭,侧影依然英挺,却有着,丝丝疲倦,丝丝哀伤,就像凉凉的夜,漫在骨子中一般。这是心莲第一次看到展昭的另一面,她忽然觉得,眼中酸酸的。
沈晗醒来时,已是三天以后的黄昏,心莲坐在一边做着针线,看见她,莞尔一笑:“小鱼儿,这一觉睡得可香?”
沈晗还觉得有些头痛,唤了一声心莲姐,又举目四顾,心莲端过一碗温水,扶她起来,把着她的手服侍她喝,笑道:“在找展大人是不是?展大人守了你三天了,他自己的身体也是刚复原,血气亦虚弱,包大人强令他去隔壁厢房休息。要不要心莲去把他唤来?”
沈晗急忙制止,心莲让她靠坐着,又依着她坐下,温柔的道:“小鱼儿,展大人问心莲,愿不愿意去你们府上帮忙?虽说你们现在就两个人,可也是一摊子的事,开门七件事是断断不能免的,展大人怕你累,想让心莲分担些。心莲要问问小鱼儿的意思,可否欢迎我去?别嫌我打扰你们新婚夫妻才好。”
沈晗的眼睛顿时亮起来,握住心莲的手,开心道:“好啊好啊,好想心莲姐陪我。大哥经常要出差,那么大的房子,一个人住着也害怕。成了亲,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一直往开封府后衙跑了,大哥白日里当差,我也无聊得很,心莲姐来,那是最好不过了。”她忽又想起什么,微微蹙着眉头,小心的道:“可是心莲姐是否舍得离开夫人和繶儿?”
心莲轻声道:“心莲在大人家十年了,怎会舍得?但让心莲过来,既是展大人的意思,也是包大人和夫人的意思。好在,繶儿也大了,那边又有夕颜,心莲也可放心。你和展大人却是刚成亲,你虽然能干,但是……”心莲柔和的笑道,缓慢的说::“两家在汴梁都没有老人,也没人帮携指点着,展大人是朝廷的三品官,官场上还有迎来送往的那一套,没人帮着确实不行。”
心莲是孤女,从小跟着舅父长大,十二岁时舅父过世,舅母一向视她为眼中钉,便和姘夫合计要将她卖入妓院。她拼死逃出,小小年纪,只听说任何冤屈都能去开封府告状,无助之下,以稚嫩的小手击鼓鸣冤。最后舅母和姘夫因欺凌孤女被杖责五十,罚银百两,而她,孤弱无靠,便被董夫人收在身边,教导养大。
心莲的性子温和沉默,童年的遭遇又使她沉静宽厚,她就似一株幽幽的素心兰,散发着淡淡芬芳,今生,不想为自己求什么,只想为周围的人释放每一点清香。所以展昭温和询问她是否愿意帮着沈晗料理家事,她考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沈晗也颇为依恋心莲,她和夕颜的性子都属于活泼可爱,很谈得来。但是要紧的话,她还是愿意和心莲说,心莲和程婉的性格很像,都是温婉安静的,这让沈晗又多了几分亲切。她那些心底的隐秘,告诉心莲,就好像对着自己的长姐诉说一般。心莲从不笑话她,只是静静的倾听,偶尔发表一下意见,都是言语清醒,让人如醍醐灌顶。
沈晗娇娇的倚在心莲身上,柔柔道:“心莲姐来嘛,一直帮着小鱼儿嘛。”她又想到什么,有些沮丧地说:“可是有一天,心莲姐也要出嫁的呀。”
心莲笑笑,她早已立下誓愿,今生念佛茹素修来世,对于情爱一事,已断了想法。她轻轻拍拍沈晗的脸颊,道:“还像个孩子似的,一点都不像新娘子。怪道展大人不放心,要心莲来帮着。”又侧首,柔声相问:“小鱼儿,这一趟吃了不少苦吧?师父刚开始,不肯给解药,是不是?可是大受委屈了?”
沈晗眼中闪过一丝疑问,惊讶道:“心莲姐,你怎么都知道?你还真是神了!”
“傻丫头,自己在高烧中,把什么都说了。你这丫头啊,白天管不住自己的嘴,就是在病中,还是管不住。”心莲眸中的笑意,是难得的明亮。
沈晗紧张道:“那——大哥也听见了?不好,不好,心莲姐,我不要让大哥听见嘛!这样的话,大哥心里会难过的。”
“你不提也就是了,展大人不会提的。”心莲柔和的笑道:“只是,以后,知道展大人的性子,也要管住自己的嘴,再不能像以前了,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说什么。白天不说,梦里还有漏出来。”
“白天还能管,可是晚上我哪能管住自己说梦话啊。”沈晗又叹道:“心莲姐,大哥什么都放在心里,多累啊,你说是不是?”
“展大人确实辛苦,”心莲的眼神静静的,似秋天的湖水,让人觉得心中宁静:“好在,有了小鱼儿,也有了自己的家。”
十六
细雨纷飞,天地之间一片朦胧。
初夏的夜,因为这蒙蒙细雨,阴湿的天气,气温又倒退了几度,犹带着几分沁人的凉意。两旁的店铺都已打烊,亥时已过,又是下雨,家家都熄灯休息。展昭手持一把油纸伞,健步走入开封府后衙。到邻县出差,回来时夜已深,他预备在后衙歇一晚,明日向大人汇报完案情后再回家。
却见房中的灯亮着,他微微一笑,又摇摇头,收拢伞,推开门,沈晗已伏在桌上睡着了。手边是一本摊开的话本小说,长长的睫毛阖在眼帘上,睡得正沉。展昭将书本合上,又将她抱起,刚放在床上,她便醒了,甜甜一笑:“大哥回来了?”
“怎么不在家好生歇着,这阴湿的天气,又跑到后衙作甚?”展昭故意严肃的说。
“等你啊。”沈晗竖起身,笑道:“大哥,我们回家吧。”
“亥时已过,天色已晚,晗晗,今晚就在这儿将就住一晚,明日早上回家。”
“回家嘛。”她微微撅着嘴,道:“大哥,家离这儿又不远,咱们慢慢的走回去,一会儿就到了。”
“你衣衫单薄,外面又下着雨,夜气沁人,走回去又要受凉。”展昭柔声道:“明儿个早上,大哥要顶轿子,送你回去。”
“哪有这么娇气?”她双眸灵活一转,看见挂在衣架上的青色竹布衣衫,立刻走过去取下来,披在身上,笑道:“大哥,这下子可是暖和了。”
展昭身材高大,她却甚是纤弱娇小,穿在身上,几乎要盖到脚踝,宽落落的。展昭笑道:“倒是像个磨喝乐一般。”
“幸好三更半夜,没人看见。”她调皮的吐了一下舌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