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谁?”钟雄警觉的往月下看去。他好似听到一丝轻微的声音,这丝轻微的声音,就像一丝轻轻的涟漪,很快就消失不见,他飞快的来到园中,只见月照无声,花枝轻颤,树叶上是淡淡的牛乳一般的月色,石子径上,还是月色流动。一塘池水,也是春波涟涟,哪有什么人影?他笑自己有些看花了眼,这些天,他的神经不时紧张地绷着,大概出现了幻觉。
但是,刚回房中,却见一身穿夜行衣之人在灯下静坐着,面前,放着一把剑。那人,剑眉星目,朗然向他微笑,明亮的眸中,满是坚毅,和淡淡的温润。钟雄惊道:“展昭!”
“是展某。”展昭颌首微笑道:“钟兄,当年咱们在汴梁喝过酒,比过剑,一别数年,钟兄可安好?”
钟雄赶紧转身关上窗,一灯如豆,照着展昭英俊的脸,钟雄看着他从容平静的神色,压低声音道:“熊飞,你怎么到了襄阳?你可知,王爷出十万两白银买你的头!”
“喔?”展昭淡淡一笑,道:“展某的头,这么值钱?钟兄,可想发笔横财?”
钟雄将手放在桌上,重重叹口气,道:“钟某还未丧心病狂到此地步。”
展昭冷然一笑,道:“展昭此来,赌的就是钟兄良知未泯,还有一颗为国为民的良心,所以展昭冒险而入,劝的是,钟兄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悬崖勒马?回头是岸?”钟雄重重叹息道:“我还怎么勒马?怎么回头?熊飞,我已走得太远,沉溺太深,我回不了头了!熊飞,襄阳对于你十分凶险,不是你该呆的地方。纵然你有满身的本事,可是这里全是王爷的人,我劝你赶紧走。钟雄可以助你回汴梁!”
展昭微微摇首,淡然一笑:“展某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打算全身而退。钟兄,相交一场,展某有几句话要对你说,当年的钟兄意气风发,心中,满是为国为民之鲲鹏大志,却因一场挫折,转了心志,为赵爵所用,虽说一身好武艺,智略胆识,有人赏识。但跟着那狼子野心之人,又怎能遂了钟兄一腔志愿?宝剑出鞘,是为了人间道义,而不是为了自身的荣华富贵。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原就为了做一番事业,汲汲于富贵名利,非是正道,更非钟兄之初心。展昭每一念此,就深为钟兄可惜。明珠蒙尘,白璧有瑕啊!”
钟雄惭愧的低下头,他是宝元年间的武举人,一身好武艺,本已在武举中夺魁,因当年庞太师一手遮天,将他给替换下来。由此愤世嫉俗,却被赵爵慧眼识中。他本身是极有才干的,赵爵也很信任他,这些年赵爵的军队都由他统率,常驻在义阳三关。
展昭今日涉险见他,为的就是他的兵权。赵祯的官兵驻守在离襄阳一河之隔的樊城,由大将杨知范统领。杨知范的性格比较急躁,在于展昭暗中联络时,明确提出要强攻。他是以军人的眼光来看待这场战局,展昭认为万万不可,如强攻,襄樊立刻陷入战火,无数黎民百姓都将为襄阳王的帝王梦付出沉重代价。
展昭再三思量,还是决定要见一见钟雄。他明白这是一招险棋,如果钟雄死心塌地效忠赵爵,今日他极可能有去无回。但展昭赌的就是人心,就是钟雄的那一点良知。钟雄也是读书人出身,廉耻道德之心还是有的,当年一时意气用事,跟随赵爵,按照展昭和钟雄的接触来看,钟雄是有悔意的。
钟雄沉重的叹口气,道:“熊飞,这条路我已走得太远。我们已经是两路人了,你跟着包大人惩奸除恶,将南侠的行侠仗义濡及世人,而我,当年一念之差,助纣为虐,如今再要回头,难啊!”
“是难。”展昭沉静道:“可还来得及。钟兄,展昭已经调查过,这些年,你掌管的是襄阳王爷的兵权,可是手上没有人命,没有鲜血。当年道不同,展昭无法与你为谋。如今,只要钟兄幡然悔悟,再踏正道,犹如再世为人。钟兄,古人云,朝闻道,夕可死。何况钟兄一念之间,可佑得万姓性命,造福大矣。如果钟兄能够醒悟,展昭愿全力协助钟兄,破襄阳,归汴梁,此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钟兄,莫要迟疑!”
钟雄没有言语,展昭的一番话,对他大大触动。当年的他,何尝不是一腔热血,满腹豪情,七尺之躯,只为效力朝廷,报效国家。只是耐不得挫折,转了心志,说起来,还是立志不坚,松柏之节,经霜弥茂。他到底没有青松的品格啊!
可是,真的调转船头,投靠朝廷。他又是顾虑重重,襄阳王待他,视之为上士,恩义并重。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此深厚的情义,他又怎能背叛?
他艰难道:“熊飞,此事,容我细想。”
展昭点点头,钟雄又道:“熊飞,钟雄劝你,赶紧离开襄阳。你诈死的消息,王爷根本没相信,他已经猜测到你或许会来襄阳。你的处境,相当危险。”
听到钟雄这么说,展昭的心,紧了一紧,这意味着他应该更加谨慎。襄阳,果然是天罗地网,到处是襄阳王爷的耳目。他略略沉吟一下,平静道:“我会注意的。”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件,交给钟雄:“这是太夫人给钟兄的信。”
钟雄的母亲,贤明贞烈,一向不赞成钟雄跟随襄阳王。当年母子为了这个,几乎决裂。钟雄是孝子,心中最痛苦的就是母亲的态度,但是母亲从不让他踏进汴梁的门。而今得到母亲的家信,不禁激动欣喜,但又有一丝疑惑,狐疑的向展昭看去。
展昭淡然笑道:“钟兄放心,太夫人安好。此信,是不是太夫人亲手所写,钟兄自己可判断笔迹,措辞,语气,是否为太夫人亲笔。”
说完,他向钟兄拱了拱手,道:“展某还是那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转瞬间,他清瘦的身影消失在无边夜色中。钟雄怔怔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时之间,如在梦中一般,却发现,自己的后背都被冷汗打湿。
襄阳的市井也是很繁华的,白玉堂在旅店里住了两日,甚感闷气,便随意的到处走走。一路行来,倒是人烟辏集,店肆如林,他这边看看,那边望望,走了半日,有些脚酸,便找了一家茶肆坐了下来。
这茶肆里人声鼎沸,茗烟缭绕,白玉堂找了一个座位坐下。茶博士殷勤为他泡上一壶香茶,他随意的吃着果子喝着香茶,再看看街景,颇为悠闲。
他身后的一桌人正在谈论什么,白玉堂先没在意,后来听到“冲霄楼”三字,他便凝神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