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书登时便红了眼圈,“姑娘——”翠墨在一边也是热泪盈眶,她二人从小与探春一同长大,虽是主仆,也与姐妹一般。多日不见惶惶不安,这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也说不出话,只牵着衣袖一味哭泣。
探春也不说话,只瞧着他们两人笑,手中的那枝山踯躅是纯净的白。良久,侍书忽然发觉自己身上还穿着公主的礼服,倒是姑娘穿着朴素一如那渡口迎接自己跪拜如仪的百姓,忙忙地就要把发上的金钗取下来。探春抬手止住,“不必,你只管带着就好。”侍书只好忙忙地把探春迎入屋子,自去换了这身衣服。
一时侍书捧了一套衣衫过来,探春一瞧却不是往日在楼船上所穿的,锦绣辉煌不知是什么。入画却笑着接过道,“这衣服侍书姐姐在玉峡关的宴会上穿过一回,真真好看,姑娘你若穿上这身见永靖王世子,定教他眼睛一时也移不开呢。”探春展开衣裙,正是当日侍书所衣的那身银色凤穿牡丹的礼服,手指在裙裾上慢慢摩挲着,那金线绣成的牡丹在指尖触感饱满,那凤凰却是若有若无的,只是偶然的一刹那,那坚韧的孔雀金线忽然地刺痛了指尖。
夜间这一场盛宴,与那日在玉峡关的又大是不同,极是奢华。一来是此番到的公主已是正主,不需再躲闪众人眼光,二来世子迎亲至此,可见对和亲一事如何重视,总也不能失了礼数,三来这是世子与公主初次会面,虽尚未到蓉城,也算是平安完成了和亲大事。
这落阳楼建在江边的明霞峰上,背山面水,楼基是汉白玉所建五重高台,方圆数十丈,楼高九重,却是玲珑通透,四围的门扇全开,极目远去,那江景如画铺陈千里。
此时已是酉正时分,距这一场盛会不过半个时辰,落阳楼自是灯火辉煌金玉焕然不必多言,连那五重玉台也是重兵把守百官相护,鼎焚金蕊,宴设芙蓉,等闲人是上不去的。
于是百姓纷纷登船去去瞧这热闹,那江面上也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士绅豪门纷纷登上楼船自开了筵席,令那歌姬且曼声唱起,只待月出东方盛宴开席。好在这落阳峡素日水上游人众多,寻常百姓也纷纷赁了船,挤挤挨挨寻着更好的位置。往日此间船只往返于清秋渡与明霞渡之间,如今尽数聚于此间,真真热闹非凡。
“伯平,你瞧这世人纷纷,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落阳楼头,却是冷清,凌驾于足下的热闹纷繁,只淡淡一句。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瞧着约莫方过弱冠之年,衣饰也随便,只是那眉目如剑,像是冰冷凌厉,却也似飞扬洒脱,不见分毫稚色。那语气却是淡漠极了,仿佛这一切热闹都与自己无关,只是望着楼外的霞光来去。
一个赭色衣衫的男人立在他身后,瞧着年纪略长些,神情也更平和,听得那人问话,也只淡淡答道,“世子您今日迎娶公主乃是天作姻缘珠联璧合,更是西疆盛事、天下幸事,自然万民拥戴。”
那先前说话的男子原来便是永靖王世子上官怀慕。如今这千万人都为一睹他的风姿激动不已,他却独倚楼头,着便装口出冷语。听身边的臣子答话,嘴角逸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伯平,你与仲平虽是亲兄弟,性子确大不相同,这般假话,仲平是断不会说的。”
“你又不是无知百姓,你心里自然清楚,什么天作姻缘,如今我娶得是天潢贵胄仙女临凡也好,乡野村姑无盐丑妇也罢,只要是朝廷封的公主,或者说是顶了这个名头,又哪里有半分差别?截亲这种蠢事只有高逸川这个老匹夫想的出,不管他们截了谁,南安王世子总能送一个公主给我。”
“当日玉峡关,伯平你瞧得清楚,那女子非是画像中人,今夜也难说真假。其实哪里有什么真假?朝廷和西疆,只是需要一个休战的名头罢了。所以你也不必诳我,你那末两句才是真话,西疆盛事天下幸事,哼,若真能暂息刀兵,也不枉我今日费劲心力了。”
那赭衣男子神色一肃,答道,“董余岂敢。息兵罢战自然是好,但世子的幸福又何尝不是大事?”
上官怀慕面色一暖,“伯平,你我是自幼的情分,你如此想,我是信的。只是大丈夫以国为重,这儿女情爱,只能罢了。何况这女子身世莫测,我是不能信的。伯平,我虽有父母兄妹,臣民无数,我能信的,也只有你们董家罢了。”说罢一笑,“走吧,也该去换身吉服了,莫要让朝廷说我们失了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