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是因伤了人逃亡离家,必要四处躲避官差的追捕,其中辛苦自不必说。可他却绝口不提,只眉飞色舞地拍了拍胸脯,发出“咚咚”的闷响:“哥哥只瞧我瘦了,可却不知我这衣裳下面都是腱子肉嘞!”
“二哥是壮了,比以前结实了不少。”武大郎心眼实,也不想其他,只满脸欣慰地点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二哥这一回来,咱们一家人就算团聚了。”
武松闻言,喉头一梗,胸中不由百感交集。他只觉眼眶微微发热,双手端起酒碗,正色道:“让哥哥费心了。往后我再不做那等混账事,只安心做正经营生。这次回来我虽是阴差阳错打死了那大虫,可也得了县太爷的青眼。他叫我去县里伺候,早晚谋个差事,也算是不负哥哥恩养一场了。”
“二哥休说这话,咱们是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现今二哥既回来了,我便也了了心事了。这一碗就当是给二哥接风洗尘了。”
言毕,兄弟二人酒碗一碰,往事便烟消云散了。金莲同样陪着饮了一碗,心中为着这对兄弟的重逢高兴,就连对武松的畏惧都散了不少。
如今转而一想,他虽是个能踢死西门庆、血溅鸳鸯楼的狠人,可亦是被逼无奈。他也好,与他同被迫害的豪杰也好,若能做好人,谁愿上梁山?
金莲这厢正暗暗想着,武松与大郎那边已敞开胸怀说了起来,谈起这两年的经历,各自唏嘘不已。方才在街上未及细说,如今听了金莲的身世,武松亦颇为感慨:“真是难为妹子了。今我回来,妹子便不用担心再受那些泼皮腌臜的气,谁敢吐出半个闲言碎语,我武二第一个不饶他!”
武松灼灼的目光落在金莲身上,举手投足之间带出了阵阵酒香。纵使心中敬畏,此刻金莲听了这话也顿时觉得无比踏实熨帖,好像找到了靠山一般松缓下来。她不是个喜欢纠缠于思绪的人,便也端起酒碗,学着武松的样子举到面前:“那金莲在此就先谢过二哥了!”
即便出嫁了,往后她也算是多了一位有力的娘家人,何乐而不为呢?
“哈哈哈好,妹子爽快。我是个粗人,妹子日后有什么事直说便是,无需客气!”武松昂起脖子,将酒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又一把抹去沾在嘴角的酒渍,痛快地大笑几声。浑厚的嗓音在屋中回荡,金莲为着股豪气所染,竟觉得血液都有些沸腾起来。
何家送来的酒都是经年醇香的好酒,武松吃酒吃惯了,又逢归家,高兴得一碗接一碗地饮,倒不觉有什么。金莲就没有这么好的酒量了,多吃了两碗便觉浑身发热,头脑也昏涨起来,便起身告了一声罪,想要回房歇息。
武大郎自无有不允,只武松见她双颊酡红,目光迷离,步态不稳,便知道这是醉得有些狠了,不由问了一句:“妹子可要紧?不若我送送妹子吧。”
“二哥不必担心,我不过头脑有些昏沉,不碍的。”
金莲虽是强撑着一丝清醒,可心下的警惕并没有因此放下,故而只婉拒了他的好意,扶着楼梯一步步上楼去了。
武松看着金莲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这才收回了目光,叹道:“想不到我离开这两年,家中发生了这许多变故。”
“害,也说不上是变故,只清河县闲人太多,父母官又不明,住得不安生,便是无那王三郎之事也是搬走的好。”武大郎倒不以为意,低头捻了个毛豆丢到口中,“只苦了金莲一个,多番受这无妄之灾,便是如何谨慎怕也躲不过那有心之人。”
武松想起哥哥所说的那张家与王家对金莲的逼迫,只觉胸中积起一股怒气,不由愤愤地捶了下桌子:“哼,这群腌臜东西,有甚本事,只知道欺负到一个弱女子头上!这面皮相貌乃是父母所给,谁能自定?这等人也就仗着我不在,不然还不等污言秽语出口,我便让他们知道知道我这双铁拳有多硬!”
“兄弟莫气,左右离了那地儿,便是有什么也不要紧了。”武大郎面上通红,酒气也上来了,“只以后不论外面有甚闲言碎语,咱们都万不可信。以前在清河县时,街坊总说我自己日子过得尚且艰难,还收留了个吃白饭的,劝我把她赶出门去,就连金莲自己也时常为此愧疚。”
“可他们不知,正是有了这么个妹子,这屋子才能算个家,这家中的一切才能被打理得这样井井有条。每日我累了一天,回家开门看见屋里亮着光,进屋能吃上一口热乎饭,还有个人能说说话,心里别提有多熨帖了……”
借着酒劲,武大郎忆起往事,不由抹起了眼泪。武松陪着哥哥吃了许久的酒,兄弟二人又是一番推心置腹自不必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