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武松便在阳谷县衙当起差来。他体格健硕,人生得健朗,又有一身好武艺,愈发的得县太爷的赏识。那县太爷本家姓吴,名志海,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汉子,年轻时亦喜好舞枪弄棒,只后来走了仕途才逐渐少了时间。当下他喜武松之脾性,渐渐的派他去做些要紧的差事,下值后亦时常留其在衙内用饭,共同谈论武艺。武松为人爽直,也不藏私,又感激吴县令之恩情,故而相谈甚欢,日子愈发过得畅快。
吴志海怜其身世,故而每逢休沐都买些糕饼果子与他。武松自是欢喜,每每拿出一部分,将剩下的和衙内当差的弟兄们分了,才带回家去与家人分享。因而他虽得县太爷青眼,衙内之人亦无不说他好的。
却说这日正值大雪节气,天却还算晴朗。武松前日夜晚多吃了两杯酒,早上起得迟了,因赶着去点卯,便只从匆匆在棉衣外套了件单衣就出了门。
他刚到县衙,吴志海便遣他去东阿县送趟公文。东阿县在阳谷县以东,两县距离不远,快马来回一日便够,武松接了公文,从马厩牵了匹好马便去了。
谁知天公不作美,上午还算晴空万里的天转眼之间便乌云密布,北风呼啸,上午还点着炭火都有些热的堂内下午便冷得人直打哆嗦了。
那东阿县的知县见天儿不好,本想留武松一晚,让他明日再走。可武松惦念着回家与家人过节,便婉言谢绝,仍旧顶着寒风骑上快马往回赶去。
鹅毛般的雪花被寒风裹挟着,打在脸上刀子一般疼。武松冻得嘴唇乌青,双手通红,腹中不禁暗悔晨起出门时未带上那厚外衣,可如今悔也无用,只得拉了拉袖口,咬着牙硬是又夹了下马肚子。
雪渐渐在道上积了起来,马儿打出的鼻响仿佛都在空中被冻成了冰碴子。天色渐暗,待到武松从阳谷县东门进去时,路旁的人家早已点上了灯。
吴志海立于廊下,抬首看着这漫天的大雪,不由叹了一声:“早知如此,我便不让那武二郎去了。”
“我瞧你啊就是万事不上心,昨儿松儿不就说了,今儿当是有大雪,你偏不信。”吴志海的妻子王氏拢着手炉站着丈夫身旁,不禁捂嘴轻笑。
“松儿一个孩子的话我怎会当真?”吴志海想起自己八岁那每日上蹿下跳的儿子,头疼不已,“这孩子这么大了还不稳重,整日就知拿着那柄红缨枪玩耍,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
谁知王氏闻言却嗔了他一眼:“你说出这话来怎也不亏心?也不瞧瞧这是谁的儿子。当爹的且每日嘴上棍棒不离,在院子里摆了两排兵器架子呢,还指望我肚子里能蹦出个文曲星?依我看不如明日我就叫人把这些拾掇了,再好好教育松儿不迟。”
那吴志海听了一噎,自知理亏,忙连连告饶。两人正说着话时,忽听前面来报,说武松回来了。
吴志海心中一惊,不意他今日冒雪而回,忙撇了妻子往前厅而去。他刚跨入堂中,果然见一高大的雪人利于案前,见他过来双目一亮,大步上前道:“扰了恩相,我已将公文交付于李县令,此为回执,请恩相验查。”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
吴志海初时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才认出眼前这个好像从雪里钻出来的汉子是武松,不由大惊:“这样的天你如何回得来?这公文既已送到,你便留一晚也无妨,何至于狼狈至此?”
“恩相有命,小人不敢耽搁。且今日正逢大雪,兄长和妹子还在家中等我,我若不回,恐其多生忧虑。不过是些许雪而已,恩相不必为小人操心,只是一路行来身上寒冷,恐过了寒气给恩相,如今回执已送到,小人便告辞了。”说罢,武松便要告退。
吴志海哪里肯让他这么回去,忙拽住他的袖子,指着外面:“莫说寒气不寒气的了,外面这样大的雪,连路都看不清,你又这副模样,如何回得去?不如先随我去后头暖和半晌,将衣物烤干再回去,也免得你兄长与妹子见了你担忧。”
武松虽蒙吴志海看重,然从不骄矜自傲,自来安守本分,故而当下听他这一说本想推辞,奈何吴志海坚持,他又恐力气大了伤了恩相,只得半推半随地同他去了后面。
王氏得了信,忙吩咐下人预备热汤皂角及干净衣物等物。武松推辞不过,只得沐浴更衣,重新梳洗了才出来。吴志海正坐在厅中吃茶,见他出来了满意地点点头:“这样一看,才像那个打虎英雄嘛!”
“恩相莫要取笑小人了。”浑身都暖过来的武松略有些窘迫地拽了拽衣角,“小人不过去送了趟公文,便得恩相如此恩赐,实在是过意不去。”
“哎,小事罢了,不值得挂怀。”
正在两人说话之时,廊下忽然快步走来一小仆,禀报道:“老爷,前门有人来寻武英雄。”
吴志海放下茶盏:“哦?可知是什么人?”
“是个女子,说是武英雄的妹子。”
武松一怔,随即看向吴志海:“恩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