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是一三五大课间,二四要下去跑操,今天又到周二,该是学生下去挥洒汗水的时候了。
但是一个操场要容纳三个年级本来就狭窄,有逃操的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甘画她们班都逃了大半,黎清也没来,甘画前后左右都不认识。
“都给我跑起来。”年级长在上面喊话,学生在下面死不活跑着。
一圈末了,回到原位,年级长说:“你们这不行啊,有些同学已经‘宝宝整个人都不好了’,要不我们再加一圈。”
下面的人纷纷求饶。
年级长说:“瞧你们这出息。”
这时候有老师在年级长耳边说了什么,年级长就退下去了,退下去之前撂了句:“我离开两分钟,等我回来讲话。”
大课间本来就有25分钟之久,也不怕。
大家还在干等着,这个城市的三月偏暖,跑完步后一些同学已经拉开蓝白外套链子了,和前后左右的人交谈起来。
树的那边传来一阵哗然,而且移动式的,伴随着女孩子的尖叫,像是一尾虎兽从斜上方踱步而来,让在背古文的甘画都被迫留意到了。
人群望过去。
那热议的中心不是虎兽,是一个清濯优越的少年,少年蓝白色的外套罕见地拉到最高,皮肤在太阳下更显得冷白,他没有跑步,空降操场。
甘画瞥见人群中谢星沉的身影,便自觉地垂眉顺眼下来,不去听任何人的交谈。
然而前后左右各种议论声还是不断。
“大佬出现了?”
“不是吧,他不是从来不来课间操的吗?除了大日子的升旗礼。”
“是啊,他一出现那跑道不得堵塞啊,老师也是因为这样才默认了他不用来跑操啊。”
“那他现在出现在这干什么?”
“聆听年级长的鸡汤吗?”
“呵,人家自己就是神话了好吗。”怼x1
“你听听自己这话,你自己信吗?”怼x2
她听见一开始议论声盛大,到了某一个节点的时候又骤压,大家的热烈没有消散,而是化作了她身边黏腻的空气。
甘画:“?”
直到她抬起一点点头,看到前面一双灰黑色抽象图案的酷炫球鞋。
甘画索性抬头。
对上那双打量她的眼睛。
微热空气里两人脚尖相对,周围都是高二生的注目礼:“什么情况?”“这是什么情况?”
甘画耳朵听到一点点轻细的议论,无恶意,只是八卦和揣测,然而空气还是慢了下来。
“什么意思。”
这一声要更清晰和直接,带着少年清越低磁的声线,是从谢星沉嘴里发出来的。
他的声音也不大,带着平时特有的淡和磁哑,虽然很磨耳廓,□□场的风一吹,也就散了。
只有她听得到。
她看见谢星沉的眉间微蹙,眼睛里是不满,浅浅的双眼皮不是之前的半垂着,直接的注视让人有些仓皇,这个人大概不知道自己的视线会给别人多大的压力,如同能化为实质的击凿感,她甚至顶不住他直视的目光,低下头,下颌回收,细糯开口:“你不是,没钱吃饭,我给你饭卡了。”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都小了很多,脚步几乎想往后挪。
谢星沉嘴角扯了几下,是要笑,而且笑了,笑完之后嘴角又绷紧,又抬起,重复的动作看起来很像自嘲,他手插着口袋,脊背微弯,对着甘画问:“所以我成了要饭的?”
他声线低和,语气却是骄傲的质问。
甘画有一瞬间想解释,但是她不知道说什么,于是错过了最佳时机。
谢星沉眼神凉了下去:“行。”
“同学们,我们来讲几句,大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哈。”
年级长回来了,嘹亮的嗓门把一切声音都覆盖了。
甘画被叫去老师办公室。
“老师?”
班主任正在喝水,看到她来了招招手:“你爸爸托老师给你打电话,还在等着呢。”
跑操的大课间甘画就没开手机,爸爸估计是联系不到她才给老师打电话。
“谢谢老师。”
她快步过去听了爸爸的电话,回来班主任过问:“没什么事吧?”
甘画摇头:“我的主治医生周五要出差,我爸爸建议我今天去康复机构一趟,他已经约了车在楼下等我了。”
班主任说:“行,我给你开请假条。”
他开完请假条后有些斟酌问:“甘画,你这个……什么时候能好啊?”
甘画低头:“老师,我不知道。”
从诊疗室出来。
甘辛博也穿着白外套在走廊等候了。
甘画的主治医生姓罗,罗东遇专攻心理研究及康复治疗,在院内是非常有名望的医生,但是他看到甘画的爸爸也要打从心底尊敬地恭称:“师兄。”
两人是同所研究院毕业的,甘辛博对罗东遇点点头:“今天也辛苦你了,你本来就要去出差,给你增加工作量了。”
罗东遇说:“哪儿的话,我对小画是真疼。”
甘辛博欣慰笑笑,接着问:“今天是不是有些快了?”
才11点出头,平时甘画的康复训练几乎要做两个钟。
罗东遇说:“师兄不用担心,小画没事,我进办公室给你说吧。”
两个大人进了办公室,甘画在走廊等候。
等他们聊完,甘画和甘辛博下了停车场。
驾驶座上,甘辛博拉安全带的时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甘画知道甘辛博在想什么,她说:“爸爸,你不要担心。”
甘辛博转过来,看到副驾驶座上女儿口罩上的那双眼睛柔和乖顺,他伸出双手去捧甘画的脸颊:“罗叔叔说你好转了。”
甘画脸颊贴着甘辛博的掌心,也笑了。
甘辛博转身轻松问她:“小画在学校是不是有遇到什么好的人和好的事?”他推动操纵杆。
甘画的心理问题挺难解决的,是pdst的一种,必须通过和人接触才能有所改善,但是甘画自己也不清楚:“爸爸,我自己没有发现。”
甘辛博看她软声软气的,笑了说:“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呀?”
甘画睁大眼睛:“爸爸你……”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甘辛博:“爸爸看不出来,那还是爸爸吗?”
甘画抿唇娇笑,她总是想到谢星沉转身走开的背影,背影清隽又挺拔。
她垂眸:“爸爸,有一些时候,我不是很开心。”
甘辛博笑了一下:“是不是摔碎杯子的那个同学?”车子开出地下室。
甘画脸一热:“爸爸你又猜到。”
甘辛博说:“小画,你真的不喜欢那个朋友吗?”
“不是的,我欣赏他。”
那个人真的很耀眼,她也无法免俗,想和他说话,但又怯于开口。
车子驶出停车场,柔和的日光打在车子内部,将甘画从昏暗中照满。
爸爸问她:“那你想怎么做呢?”
甘画看向外面,商店在路上一道一道地后退,后视镜里能看到她柔顺的头披在肩头,她声音微低:“我要再思考一下。”
从医院回来才11点多,甘画不想影响爸爸上班,选择回学校吃饭。
刚出来还是日光鼎盛,半路就开始飘雨了,甘画没有打伞,一路小跑到教学楼。
这节课刚好体育转自习,老师不在,也少去了报备的尴尬。
沈小小看见她:“甘画,你回来了!”
甘画撩拨着她微湿的刘海:“对,今天早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