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翔忍不住笑:“知府大人,辛苦啊!”
苏韧正色说:“天亮前便到安庆府,你不再睡会儿么?”
宝翔关门:“我无聊。苏韧,你会不会讲催眠的故事啊?”
苏韧推开桌上一堆文书,一把裁书刀。他揉揉眉间,叹息说:“安神助眠的没有。可怖的有。你想听么?”
宝翔一听来劲了,往苏韧外衣上一坐,拍手说:“太好了!我们一人讲一个吓人的,看谁更吓人。”
苏韧点了灯,脸上没什么表情:“行,那我先说。从前我在六合当小吏时候,遇到一个来中国做生意的撒马儿罕商人。他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个少年遇到一个老人,那个老人雇佣他去一幢大宅看护一群老者。少年发现,老者们每天哭泣哀叹,就是从来不笑。老人们一个个离世,到了最后一个老人临死前,少年人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他们从来不笑?老年人让他别问,还吩咐他千万不要打开通往后院那扇门。依你看来,后面如何……?”
宝翔读书不多,从没听过这个故事,道:“当然是少年打开那扇门。”
苏韧说:“对,你肯定选开门了。他和你一样,打开了门。飞来只大老鹰,把他带到一个在天边的岛上。那岛上有个绝色的女王,见到他就嫁给了他。少年和她朝朝暮暮,享尽人间富贵,可从成婚之日起,女王就再三请求他:切记不要打开他们宫殿后面的一扇门……”
宝翔哈哈哈:“但他还是打开了宫殿后的那扇门。”
“不错。他正是按捺不住,终究打开了那扇门。门一开,大老鹰又来了,把他叼回到了原先他伺候老人们的那座房子。从此,他每天顿足捶胸,以泪洗面……世间,从此多了一个终身不笑的人。” 苏韧讲完,用绢帕擦去了手上墨水,似笑非笑。
宝翔本想说:这个故事有哪一点吓人?但他再一回想,觉得心有点下沉,看窗外,雨丝拍在江上,打出了一阵凉意。
宝翔想要“哈哈”,记起那个终身不笑的可怜兄弟,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他摸了摸鼻子,猫起腰,又瞥向窗外,道:“这鬼天气真多变,令人不痛快!”
苏韧凝眉:“朝政如天气,再怎么变,我们就图个生存。如果实在呆不下去,换个地方住,保不准就可以活了。”
宝翔接着讲:“来,换我了。我来讲个故事,是从前一位我佩服的老先生讲得。有个老秀才,半生不得志,一直没有考中,连家里妻子儿女都穷得有上顿没下顿的。有一天,他出去逛寺庙,遇到一个老道士。老道士说:哎呀,你老不得了啊!马上你就要高中啦,以后你加官进爵,平步青云了。那老秀才听了,高兴呢自然也是真高兴,可是他又半信半疑,问:那我中了,我家里人如何啊?那老道士叹了口气,说:人生有得必有失。等你真的得志那天,你就得失去你最心爱的人……从此天人永隔……”
苏韧忽然打断宝翔说:“大白,你说得算哪门子邪门故事?如今民乱未定,你吃饱了,半夜里找人调笑怎地?”
宝翔瞥眼苏韧,竟然觉得他动了气,便不再说下去。
他心想:苏韧真的小气。他可以说自己,而自己却不可以说他的。
他对苏韧道:“好好好,反正我无聊。你把我放到后面船上,和小飞那班兄弟在一起,我便不再叨扰你啦。”
苏韧不啰嗦。吩咐“来人”,并不送他。
宝翔哼着小曲下了船梯,见雨已停了,一钩冷月,对着淼淼长江。
宝翔一探怀里,咧嘴一笑。
那边已有两个老军将挂大船上的小舟解开,看样子是要送宝翔离开。
宝翔正要迈步,却被人抓住了肩膀。他一回头,还是苏韧!
宝翔龇牙说:“好小子,让你发现了。你这份精明啊,佩服佩服!”
苏韧道:“不是。我早就发现了。我十四五岁揣着公家上万的银票走街串市,混大车店,你这种毛贼能瞒得过我?”
宝翔哈哈,从怀里掏出个单筒望远镜,将一手垂在江面之上,晃晃悠悠道:“这是我用命换来的东西。我不想你拿去,本是不愿害你。”
他讲完了,回过神来,“……嗯,你早发觉了?”
苏韧目光清澈,手一摇。叫那两个垂手站立的老军继续放船。
宝翔把单筒打开,对着月光一瞧,里面根本没有丝绢的名单。
他一跺脚,问苏韧:“你放在哪里了?”
苏韧答非所问:“雨停了,我觉得大船上甚为憋闷,不如和你在长江上泛舟,再谈谈夜话。”
宝翔嘿嘿:“啊?我说得你不是不要听么?”
小船放入江中,苏韧对搀扶自己的老军道了谢,等候宝翔进入仅容二人促膝对坐的小篷。
宝翔听着水声,浆声,料得不一会儿,就可上后面的船了,匆匆道:“苏韧,那份名单……沈明沈富都死了,沈凝有万岁护着,蔡家你我暂时动摇不了。既然只有你知我知的名单,何必惊起千层浪,破碎万人家?当然,我知你没那么善心。如果你把名单交给了小蚌壳,他早就想报复江南血洗异己,这下正好趁机……”
苏韧低声说:“我不会交给他。因为我不想参和叶先生这档旧事。对于名单,你不用担心。如果当时沈富交给叶先生的是真名单,那么那人倒是会借机伪造名单,排除异己。现在既然他拿到了假的,为了防止真的有天泄露,他绝对不敢再造份假名单去愚弄万岁。我也想过,这次江南的事,原来是有人浑水摸鱼。但是没有想到……”
他尚未说完。天边掠过一道红光,只听“轰隆”一声,如蛟龙惊雷般,小舟剧烈摇晃,二人差点落水。
船尾老军惊呼道:“苏大人!”
苏韧疾速出舱,只见背后的大船,船舱已成了碎片,甲板上起了烈火。
下一刻,又是一道红光,一声巨响,宝翔扑过来把苏韧拉倒。
这回二人看清了。原来是一颗西洋炮弹,正中大船。大船上的活人,乱作一团,纷纷往下跳。
身后那些随船一片惊呼,苏韧拽着宝翔,凭那老军之力,小舟才未倾覆。
苏韧惊魂未定,呼吸急促道:“这,哪里来的火炮?”
“安庆府打来的。前面就是锦衣卫的长江卫所。”宝翔答道。
苏韧定定望着大船道:“我方才……只是觉得奇怪。既然和安庆知府打了招呼,为何没有派任何人前来迎接。所以,我预感大船不安全,才想和你一起到后面去……”
他一边说,一边从衣兜里面掏出个荷包,十分镇静地将里面片片如碎花瓣的布屑撒入江中。
宝翔伸手,捉到一片。他在火光下看了,有残余的小字,反而放心,对苏韧道:“多谢你!”
苏韧理都不理。宝翔却对苏韧真心感谢。不管他如何想的,名单碎入长江,永无痕迹了。
小飞等人,早已出来接应小舟,二人在众人帮助下爬上了后面的船。那些落水的,也被打捞上来,众人忙了一阵。
现在,众船皆不再敢亮灯,纷纷向长江一侧驶去。
过不多时,有一孤舟从前方驶来。
离得近了,孤舟上的人看到了苏韧的船,冲着他们大喊道:“安庆府有变!锦衣卫造反了!”
宝翔心中咯噔一下,这可是他预料之外的。小飞等人,均变了脸色。
苏韧命一传令士卒坐着老军的船到前方查探。两船交接,不一会儿,那条船跟来了。
船上一个人中箭躺倒。还有个人浑身都是血。
小飞他们拖他上船,那人哭道:“大人,锦衣卫造反了!他们炮轰衙门,知府及幕僚全没了……。小的俩个拼死出来报信……”
宝翔喝道:“你当真么?锦衣卫如何会造反?安庆府的指挥使,是不是赖俊鹏?”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哽咽道:“正是那个赖俊鹏。他说,石臼湖上看操演的唐王是假的。真的唐王……他,他……就在安庆府!”
苏韧愕然,看向宝翔。
宝翔扼腕,庆幸自己巧遇上了苏韧。不然,自己跳进长江都洗不清楚了。
长夜将尽。明天,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本章完毕。欲知后事,请看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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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惜好多老读者都不在这看文了,想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