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阙憋着一口气,毕竟不愿意真的得罪他!而且事情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也想全说出来给人听听,他自觉没有做错什么,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就是陈威的错!他已经竭尽一个父亲所能,丝毫没错!
“好,我好好说!只说事情!那畜……威儿!我一直护着他,哪怕他推了弟弟落水,璧儿病了月余方好,我都只是随口斥责了他两句,却也逼着家中所有人不许透露实情,只说是璧儿自己落水,就怕影响到我长子将来的名声!反倒对璧儿说,兄长是天,无论如何,他必须谨守孝悌,不可对兄长不敬!这般颠倒黑白,不顾是非,还不是为了威儿吗?”
“如此嘛,倒是义父大人有心了!”洛宁风淡淡说,“可是您这么维护威儿,怕陶氏姨娘那边会有些微词吧!”
“这你就猜错了,陶氏比我更加心疼那小子!半点抱怨的话也没和我说过。这许多年来,陶氏对他远比对璧儿还更好!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就给大少爷!手下人有一点违逆,不用我开口,陶氏就先惩戒了,威儿想做什么她都帮着护着,有时威儿做的实在不像话,我想责骂,她都拼命拦着!事事都顺着他,对他即恭敬又疼爱,可威儿始终对她不好,这小……这孩子心肠太硬!当真枉费了她一番心意!”
“哦?”洛宁风眉毛一挑,嘴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深宅妇人如此气量恢宏?对别人的孩子比对自己的还好?难得难得!当年威儿闹的我烦了,我还拍过他两巴掌呢!陶氏能十年如一日的耐心细致忍耐,还不求回报!义父您好福气啊,我娘是这般,陶氏姨娘也是这般?天下间大气的女子都让你遇见了!可真是羡煞旁人!”
“风儿你是否不信?怀疑陶氏阳奉阴违?”
“岂敢!”洛宁风淡淡道:“只是本官见识少,遇到的都是正常人,没见过这么品格高贵的如同圣人一般的女子罢了!所以义父没说之前,本官便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却不知那陶氏到陈家,原来是为普渡众生来的,失敬失敬。”
陈阙着实噎了一下,这位学道虽然年纪是不大,但整个南梁没人敢说他见识短浅,他见过的大场面估计比整个广州府所有官员加起来还多!他这话里意思很明显,就是觉得陶青萝是在阳奉阴违,做样子给自己看而已!
陈阙心中怒气上扬,洛宁风这不单是看不起陶氏,也是看不起他这个一家之主!觉得他是可以轻易欺骗的昏聩之人,能被一个深宅女子几句话就说昏了头,被她蒙在鼓里而不自知!
他陈阙担任的就是民政官,广州地处边陲,各族杂居,情况复杂!他在各个势力中周旋了这么许多年,别的不敢说,脑筋是十分清醒的,是真是假,是装模作样还是真心实意,他难道需要这样一个后生小子告诉吗?
然而没办法,这位后生小子是他眼下想要极力争取而不是轻易得罪的人。陈阙忍气吞声,和他解释道:“风儿,你的顾虑我也想过!我最初也怕这一点,因此借故试探了陶氏好多次。又故作信了她,暗中观察了她很久!”
“外紧内松,故布疑阵,不错啊!义父大人把家里当查案现场了!那可真是为难您老人家了!”
洛宁风笑了起来,眼睛里却殊无笑意,陈阙心中之前就已经有结论了,他查案一般查了陶氏许久依然说她的好处,自然是什么也没查出来,因此结案,认定陶氏是好人了!但是自己可分明记得,当年陶氏上冷府那一番装腔作势的模样,结合眼下陈阙对威儿的态度看,最大的受益人就是陶氏,因此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信陶氏真如陈阙说的那么好!
陈阙又道:“陶氏我冷眼旁观,是真心对威儿好,我是真的偷偷看了许久才放心下来的!刺史大人劝我续弦,我忘不了你娘,本也不想续弦,只是担心陶氏不能好生照顾威儿这才动了心思,可是陶氏对威儿真的不能再好了!换成任何人都不会比她更好,我这才始终未娶,后宅之中也只有陶氏一人!风儿,我自问对得起凌霜了!”
洛宁风面色不变,却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但并未开言。陈阙觉得自己没有续弦、也没有娇娘无数,始终只一个妾室就是对得起冷凌霜了,或许他还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重情重义的男子,已经把自己感动的不行了,因此说出这句话才如此理直气壮,这是观念问题,讨论这个毫无意义。他略微点头,示意陈阙继续说。别光说好听的,到底为何威儿会离家出走,他还没说呢。
“谁知即便这般百依百顺,也没能捂热乎他的心肠,他不过七八岁,已经无法无天!在家说一不二!出外也横行霸道,小小年纪竟成了恶霸一般。
我一则忙于公务,二则也有私心,儿子都是自己的好,虽知道他顽劣,却也想着不过是孩子玩闹,算不得大事。直到有一日下面的卷宗递上来,我才知道,我的长子在广州和一帮小孩成立了个什么演武堂!到处找人比武打斗,横行霸道,惹了祸有人找上门来也被陶氏偷偷打发了,竟然始终没有告诉我!如此一来,人人知道他是我儿子,不敢得罪,反说他如何如何英雄了得,打遍广州无敌手,在外面外面人赞他,回家家里人也赞他,竟把他捧成了立地太岁一般!”
洛宁风也微微皱起眉头,一群七八岁、十来岁的孩子成立的演武堂,哪里可能打遍广州无敌手?这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夸他?目的是什么?一个高官的儿子自然是有利用价值的,如果是他自己有坏心,捧得陈威高高的,然后骗他行侠仗义为自己出点力,那真是易如反掌。
“请恕风儿无礼,多嘴一句,义父虽说忙于公事,但也当抽出时间管教!不教导,小孩子哪能明辨是非?子不教父之过,您便是再信陶姨娘,自己也不能不闻不问啊!”洛宁风道。教子是陈阙不可推脱的责任,陈威年幼,就该他细心指引,他就算说出个天花乱坠来,孩子不成才,就是他的问题。
“那是自然!我也想着这么放任可不成!慈母多败儿,陶氏少了见识,对他也太过娇惯宠溺,所以我努力抽出时间认真过问他的情况,还亲自教他做人的道理!但这小子皮厚,打也不怕,骂他还顶嘴!罚他跪祠堂,他竟然将祠堂房顶捅了个大窟窿,踩着供桌逃跑了!把祖宗的牌位扔了一地!那可都是陈家历代祖先啊!他竟也丝毫不放在心上,胆敢如此放肆!真是,真是我想也想不到!不孝至极!不孝至极!”
洛宁风嘴角上扬,几乎就要笑出来,但看陈阙那一脸对不起列祖列宗的悲愤,强将这笑意忍了回去。在陈阙观念里,列祖列宗的牌位具备无比的威严,容不得丝毫冒犯,谁知并没有将威儿震慑住,看来这真让他出乎预料了。
“我是当真想不通,为何我能养出这等孩儿来?陈家从来没有出过这么顽劣的孩子,真是日日头疼不已,直到一日恰逢青云观的怀徐道长出游,我便请他入府小憩,怀徐道长有洞悉天机、窥探气运之能,那是活神仙一般的人物。他见了我那两个孩儿,璧儿倒也罢了,不过得怀徐道长称赞了几句,但见了威儿,道长却满面惊骇,魂不守舍,竟一言不发。”
洛宁风暗暗皱起了眉头,卜算之说!原来是因此让陈阙对威儿心生芥蒂的!他几乎立刻就推断,此事乃是陶氏勾结了这位什么道长故意为之!不曾想陈阙一个饱读诗书的高官会信这个,不过自己自然没有陶氏那般了解陈阙,陶氏既然用了这个办法,那必是有用的。料想接下来的话并无好话,只说威儿将来会是个一事无成的纨绔都不至于让陈阙失望到不要这个儿子的程度,必是有什么更加危言耸听之语。心里已经升起一腔杀意,面上却并无异样,反而冲陈阙点点头,静静的听下去。
陈阙果然接着道:“我追问再三,我儿气运如何?怀徐道长才开口说,威儿天生凶戾难服,应了猛虎入闹市之相,乃是乱世之人,须得严加管教,不可放松!否则日后必定成了涂炭生灵的杀星,不但我陈家会受其连累,便是这天下苍生,也要被他祸害了!”
“冷秋!”陈阙正说的激动,不防洛宁风突然一声轻喝,打断了他的话。在陈阙愣神中,冷秋从外面进来,躬身道:“大人有何吩咐?”
洛宁风表情一派平静,淡淡道:“青云观勾结外敌,妖言惑众,给我立即查封,将观主怀徐关进大牢,给我仔细的审!”
“是!”冷秋毫不犹豫的就出去了,陈阙已经气的浑身发抖,洛宁风自见了他以来始终守礼谦恭,他还当自己会有多大的面子呢,谁知此人竟然毫无征兆,说翻脸就翻脸!
“大人!”陈阙忍着气站起身来拱手,他也不叫风儿了。“大人三思,怀徐道长在整个广州府乃至岭南三地都甚有威望,信服者众!大人抓了他,若惹他的信众前来闹事,请问如何收场?”
“那是你这个民政官的事情了,义父大人久居此位,自然有平息民怨的办法,孩儿知道义父大人手段高明,不会为这个担心的。”
“你!”陈阙几乎气昏,但他原本就知道今天需要好一番口舌才有可能说服这位学道大人,因此有了受点气的心理准备,他此刻生气,等把话都说完了,自然就能得到理解。因此忍着气道:“学道大人,下官知道你认定怀徐道长乃是胡言乱语,说了威儿的坏话,说不定还认为道长乃是受人引诱,故意为之!”
“没有啊!我觉得这怀徐道长是夸威儿呢。涂炭生灵,祸乱天下!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想做这么天大的坏人,也需要天大的本事才行。我听了觉得很高兴,之前对我这小弟并没有这么大的期望,要多谢道长抬爱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