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清宁高中的那一刻,皮皮的大脑恍惚了一下,觉得似曾相识。
不知是因为市政规划还是审美习俗,C城的高中有很多教学楼都是红砖建筑,特别是老城区。
校内空无一人。
贺兰翚带领众人来到一个室内篮球馆,让所有的人围成一圈坐在地板上,开始清点人数。
南岳这边有六人,分别是:贺兰觿、关皮皮、永野、原庆、沈双成、贺兰翚。沙澜族这边有五人:两位病情较轻,已基本恢复,皮皮认出其中一个是沙澜方家的老四方辛崃。另外三位病情较重,包括金鸐,他们只能勉强行走,不能负重,也无法战斗。
“始祖鸟坏了,是不是意味着回不去了?”贺兰觿首先问道。
“可以回去,只是有些麻烦,也很危险。原路退回肯定不行了。”贺兰翚语气沉重,“这个通道是靠‘始祖鸟’强行打开的。没有它,我们只能去寻找自然通道。我知道一个地方肯定有出口,在城西的高地上。但是那里的情况非常复杂,万一走错了,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虽然这么说,众人并不十分理解,总觉得他有些虚张声势。
金鸐问道:“千途究竟是怎样的地方?”
“先前有狼族在场,我不方便作更多的解释。既然大家都是狐族,那我就具体地说一说这个千途。”贺兰翚将瓶中水一饮而尽,“千途是个奇特的地方。很多空间在这里交汇,有平行的、有交叉的、也有互不相关的。”
“也就是说,现在的我们与地球不在一个空间?”贺兰觿道。
“对。”
“可是,我没觉得有区别呀!”皮皮举了举手,“怎么能证明这是另外一个空间呢?”
“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贺兰翚拿出三只图钉按在地板上,用一根绳子连成一个三角形,然后交给皮皮一个量角器,“测量一下三个内角的度数,然后告诉我内角之和。”
皮皮认真一量,心算了一下,咦了一声,又量了一遍,迷惑着说:“奇怪,怎么不是一百八十度,而是一百九十度?”
“因为这里不是地球。”
皮皮不相信,将铁钉换了一个位置,重新量了一下,仍然是一百九十度,不禁呆住。
这可是此生从未遇到的情况。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紧紧地跟着你?不能离开一百米?”金鸐又问。
“这个空间里的两个人,只要互相离开了超过一百米,就有可能走进不同的空间,再也不能相遇。也就是说,两人之间只要超过一定的距离,就会变成一种完全随机的关系。”贺兰翚顿了顿,继续说道,“走在千途的路上,你会发现身边忽然冒出了几个陌生人,走着走着,又忽然消失了。这些陌生人其实是在他们自己的空间里行走,只是遇到你的这一刻,两个空间正在交汇,所以你能看见他。如果你马上跟上他们,就会走进他们的空间,而从你自己的空间消失。由于你不知道你的空间什么时候再与这个空间交错,或者就算知道也不一定是同一个地点,所以你很难再走回来。”
这么一说,在坐人人变色,有些坐得比较远的,立即向贺兰翚的方向移了移。
“可是,既然这些空间看上去彼此相似,我们怎么知道哪一个是我们要回去的地方,哪一个不是呢?”沈双成问道。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贺兰翚的派头越来越像大学教授,“本来我的‘始祖鸟’是可以自动识别的,可是它坏了,只能手动识别了。既然现在我们哪里也不去,不如就用这个问题来打发一下时间。大家都来说说,手动的话,用最少的物件,有什么办法可以测试出来你在另一个空间?除了测量三角形的内角和以外?”
“弹簧称?”原庆道,“同样的东西在不同的空间可能重量不同。”
“不错。”贺兰翚点点头。
“斜塔实验?”贺兰觿道,“一大一小两个铁球,在不同的空间里同时放下会同时着地。但在不同的空间着地的时间应该不一样。在一个空间里是五秒,在另一个空间里可能需要六秒。”
“你怎么知道它们一定会同时着地?”皮皮再次举起手,想起物理课上老师讲过这个实验,但自己一直没听懂。
“答案很简单,七弟,你回答一下。看看以前给你上的物理课还记得不。”贺兰翚笑道。
“因为重的球虽然受到的引力大些,引力大加速度也大,它的惯性也要大一些,越重越难改变速度,所以两者的效果总是精确抵消。因此不论重量如何,它们下降的加速度都是一样的。这是广义相对论的思想精髓,也是伽里略斜塔实验的要义。”贺兰觿一面说一面看着皮皮,见她聚精会神,不断点头,继续说道,“但加速度究竟多大,由一个参数控制,比如万有引力常数,这是和这个世界的性质相关的,只要在一个空间里,参数大小就完全一样。别的空间里可能参数的大小不一样,这样在不同的空间里加速度就不一样了。虽然还是同时落地,但可能快些,也可能慢些。如果突破爱因斯坦的理论,认为这个参数不是常数,不仅是和世界的性质有关,也和物体的性质有关。那么不同的物体在同一个世界里也可以不是同时落地的。”
“如果爱因斯坦是对的话。”贺兰翚补充了一句。
“听懂了?”贺兰觿拍了拍皮皮的脑袋。
皮皮呵呵一笑:“你说的每个字我都懂,就是连在一起,完全不懂。”
贺兰觿抬了抬眉,见在座的众人似乎谁也没听懂,只得苦笑一声:“这个办法不好,理论上没问题,可是,到哪去找一大一小两只铁球?又去哪里找一个斜塔?”
“我有一个替代的办法,原理是一样的。”贺兰翚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型的老式座钟,指着当中的一个钟摆说道,“用这个座钟的时间来对照我手上石英表的时间。由于重力不同,钟摆的速度也会出现偏差,那么一天下来,这个钟上的时间就会比表上的时间快几分钟或者慢几分钟。”
“嗯,这个办法比较靠谱。”沈双成道,“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了,比如说,我们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也没有找到出口,怎么办?”
话音刚落,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贺兰翚的脸上。
“如果那样的话,大家只好留下来在这里生活,成为这个空间的居民。当然,我们不可能永远捆绑在一起,也不可能永远在一百米的范围内活动,渐渐的大家就会因为各种原因分开:要么吵架,要么出走,要么迷路,要么好奇——从而进入到其他的空间,在那里安家落户、自生自灭、这辈子很难再次相遇……”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皮皮问道:“你说的那些陌生的空间,你自己去过吗?”
贺兰翚点了点头:“有些空间住着和我们相似的居民,过着与地球类似的生活。有些空间就像一个个飘在空中的肥皂泡,大小不一,互不相关。里面的世界有着与我们不一样的物理常数,比如引力不一样,电子的质量不一样,等等。有些空间一片荒漠,空无一人。有些空间全是宝石,却连最基本的水源都没有。有些空间只有植物没有动物,但植物会咬人;有些空间里有恐怖的怪兽和可怕的气候。还有一些是平行空间,进去以后会看见以前的你或者未来的你,甚至是不同版本、不同结局的你……”
“也就是说,遇见自己的来世?”一个沙澜族人问道。
“有可能。”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贺兰翚发现自己说得越多,大家越是担心,连忙转移话题:“现在我们来谈谈怎么对付狼族。”
永野道:“修鱼稷很聪明,知道不能离开我们一百米,现在就守在校门口,等着我们出来。”
贺兰翚看着沈双成,提醒道:“你杀了他的妻子,虽然是误伤,但修鱼稷会记仇,他下面的动作一定不是逃生,而是追杀。为了报仇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他手下的人也会这么做。”
“以狼族的知识水平,他们不大可能理解多重空间这件事。”不知为何,皮皮有点担心修鱼稷,总觉得这件事贺兰觿没有处理好,“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地球是圆的。”
“接下来,我们争取甩掉他们,最好把他们引到别的空间里去,这样的话,他们就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了。”贺兰翚道。
“这样做真的好吗?”皮皮反问,“修鱼稷这人我很了解,他是劫持了我,但我觉得他没有恶意。作为狼王,为了狼族的生存,他的行为我可以理解。”
“你可以理解,我不能理解。”贺兰觿冷冷地道,“我对绑架我妻子的人没法客气。”
“所以这一切是你们事先商量好的?”
“那倒不是。”贺兰觿道,“狐狼世代为仇,两族之间无任何信任可言。修鱼稷可能对你不错,因为他想要C城的地盘,将来还会有求于我,暂时犯不着惹怒你。但你不要忘了:修鱼稷现在是狼王,如果为了狼族的利益要杀你,绝不会心软。只要你还在他手上,我就不会放心。一旦有机会,绝对要救你出来。”
皮皮听罢只得点头。唐晚荻的死让她很不自在,但贺兰觿说得也没错,如今狐狼的矛盾再次升级,作为狐族的王妃,她要坚定自己的立场。
“其实最好的办法还是大家团结起来,一起回家。到了鹆门再来解决这些恩怨。现在狼族的实力与我们不相上下,如果存心捣乱,这次行动有可能全功尽弃。”原庆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都觉得此话在理。狼族不是理想的同伴,却肯定是理想的敌人。千途这地方本来已够危险,路上若有狼族为敌,走出去的可能性就更加渺茫了。
“需要的话,我可以去试着与修鱼稷沟通。”金鸐忽然说,“他或许愿意听我的劝告。”
修鱼稷与金鸐是同母异父的兄弟,贺兰觿想了想,点点头:“可以试一下。和平解决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我等下就去。”
“隔壁有几间教室,里面有一些睡袋,大家先吃点东西,然后休息两天。等所有的病人恢复之后,我们再去城西高地寻找出口。记住,”贺兰翚故意停顿两秒以示强调,“除了我标记的那几间教室可以自由进出,这座楼里其它的门,其它的通道,其它的楼层,都不要去,包括这间篮球馆。”
皮皮跟着贺兰觿来到一间教室,刚打算铺睡袋,原庆拎着药箱进来了。
“皮皮,永野让你过去帮他一下,他在108室。”原庆轻声道,“贺兰身上还有些伤需要换药。”
“很重吗?我看看——”皮皮不肯走。
“小伤而已,赶路太急没认真处理,”贺兰觿轻描淡写,“交给原庆就可以了。”
皮皮还想细问,贺兰觿用眼神示意她快走,只好离开。
皮皮跟着永野到各个教室给病人采集血样、记录体温、心跳、血压。贺兰翚说得没错,千途果然对僵尸症有奇效。病人们的健康正在神速恢复中,每一分钟都有显著的进步。一直萎靡不振的金鸐食量大增,已经可以四处走动了。贺兰觿因为金鸐串通东灵之事,对他尚有余怒,态度不冷不热。皮皮因为小菊的关系和他比较亲近,闲聊几句后问起了嘤嘤,金鸐说为了避难,她跟着五鹿原回老家了。皮皮心下稍安,忙碌之后,吃了一点东西,打算回屋休息,路过那个篮球馆时听到里面人声鼎沸、好像有人正在打球,于是推开一条门缝往里张望——
眼前场景似曾相识。
清宁高中、清宁高中、清宁高中……皮皮反复地说着这四个字,心中忽然一亮。
她来过这里,还是高中的时候。
有一次她陪着家麟的篮球队到这里来打球,家麟一连投中几个球,被清宁高中的球员故意绊了一跤,腿都肿了,还是她陪着他去的医院。
球场中果然有个熟悉的身影,不停地跑着跳着,投篮的姿势帅级了。
是家麟。
皮皮的眼睛红了,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还记得那场比赛的结果是三比一,清宁高中输了。而现在,比赛似乎刚刚开始。她记得当时的自己就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声嘶力竭地为家麟加油。田欣也在,是拉拉队长……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很快发现了田欣,她正在与另一个女孩交头接耳,兴奋地说着什么,手指不停地比比划划——
另一个女孩一边笑,一边不停地点头,正是几年前的自己!
皮皮一下子呆住。猛然想起贺兰翚所说的平行空间,连忙掏出纸笔,迅速地写下几句话后,将它捏成一团,打算交给坐在门边的一个同学,让他转交给家麟。正要探头进去打招呼,一只手忽然拉住了她,将她整个人都拽了出来:“别去。”
皮皮转身一看,是贺兰觿。
“进去了就回不来了。”祭司大人紧紧地抓住她,顺手将球馆的门关上了。
“我不会进去,”皮皮低头看地,怕他发现自己的泪水,吸了吸鼻子,“只是想留给家麟一些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