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过去,沈太太变成了沈老太太。
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只有头上的银簪还闪着光。
沈老太太在长子离开后,兴起了造桥修路,每逢年节都要施粥施药,钱花得像流水一样多,人都说就算这样最后还是没能买回长子的命,寡妇命苦啊。
沈兰柯走了,沈家还有一个沈星河。
沈老太太不肯再放次子出去读书,把他管得极严,又怕他不成才,请了许多先生教他,可先生纵使请得再多,沈星河还是不如沈兰柯。
可能是管得太严了,近年来沈星河跟沈老太太动辄大吵,吵得屋顶都要掀翻了。吵到最后,沈老太太也拿这个儿子没办法,她只剩下这一个儿子了!
沈星河也多了许多坏毛病,像他爹一样,喜欢在外面捧小唱、小戏子、小情儿。虽然不往家里领,可乌盆巷子那条街上,哪一家都有沈星河的亲亲姑舅,一见到沈二哥的身影,这些姑舅都跟见了亲侄亲外甥一样,争先恐后的来牵他的马,把他往家里拖。那门里的高楼上,一定也有一两个年约二八,青春娇美的小姐妹在等着沈二哥。
沈家纵使家大、业大,可家里一个寡妇娘,一个寡妇嫂,命都不好。也有人说,这是沈家自己的风水不好,专克男人,才会男人都没前程,女人都守寡。
沈星河的婚事就一直说不上了。朝阳县的媒婆一见沈家人都又喜又愁。喜的是,沈家这门亲一旦说上了,谢媒礼一定不小!愁的是,这朝阳县里找不出愿意把女儿嫁给沈星河的人家!
崔三娘今天兴冲冲的到沈家来,就是因为她替沈星河说了一个好媒!
“是唐县的风家!”崔三娘坐在沈老太太下首,向前探着身,脸上堆着笑,眉飞色舞!
“老太太兴许听过!风家世代书香!风老爷是道光年间的秀才!不过家里可不穷!有好几百顷地呢!风老爷有一子三女,这说亲的就是风老爷的小姑娘,最小的一个!今年才十七!”
沈老太太半塔拉着眼皮不说话,旁边的钟婶心焦如焚,想开口又不敢。
崔三娘道:“这风三小姐!哎哟!不是我夸!那真是花容月貌!娇滴滴的可人心!招人疼!风老爷夫妻两个捧在手心里爱不够!小姐的夫婿自然也是千挑万选!这不,我想啊,也就是沈二哥这样的人才,跟风三小姐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沈老太太嗯了一声,突然冷不丁地问:“唐县……离咱们这边可有好几百里了,这风家怎么找到外头来了?”
崔三娘脸一僵,连忙道:“老太太这是觉得我话里有假?那不能够!老太太若是不信,可以去风家瞧瞧!风家,知书达理!三小姐,也是养在深闺!风家的前两个小姐,一个嫁了风太太的侄子,亲上加亲;一个,被风老爷许给了同年的儿子,一下子就离得远了。这第三个女儿,风太太就不许风老爷再做主,非要她来挑女婿!”她捧起茶喝了口水润润喉,接着说:“这风太太选婿,要有三条。一条,家里人口少,简单,不要七亲八戚的裹乱!婆婆还要好相处,人品要好!要知道疼人!”她看一眼沈老太太,故意一摊手,“这样……让人怎么去替她找?自来儿郎们的人品好打听,婆婆的脾气……呵呵,谁还能钻到人家里去问?”然后又甜蜜地夸道:“老太太您的人品,那是没话说!这城里谁不知道?您疼大奶奶,那就跟疼亲闺女似的!”
“二条,家里要有钱!”崔三娘又替风家解释,“风家不是贪财!他们说了,婆家给多少聘礼,他们添一倍还回来!”跟着又叹,“风家前两个小姐嫁的都不算富裕。风太太的娘家,唉!是一年不如一年!大小姐嫁过去不到三年,一双手都粗了!听说在家里是又洗衣又烧饭!二小姐嫁得远,音讯难通,听说那一家的婆婆爱整治儿媳妇,天天要她天不亮就替婆婆烧早饭!这三小姐,风太太就想让她嫁个好人家,有人侍候的!不想让姑娘再吃苦受罪了!”
“这第三条,是要男方长得好!”崔三娘笑道,“姐儿爱俏。风家就这三条要求,前两条就够难为人的了,再添上第三条,整个唐县翻过来,找不到能娶三小姐的。这不,才寻到咱们家来了!”
沈老太太的脸色渐渐放缓了。
崔三娘瞧见了,知道有门,连忙道:“我家就在这里,老太太还怕我骗人不成?我们做这行的,靠的就是口碑!老太太尽管放心!尽管去打听!风家绝对是个好人家!要是这一家再不成,那……我也没辙了!”
沈老太太备了礼物,让钟婶送走了崔三娘,两家说定下个月去风家看亲。
钟婶送走崔三娘,一回来,脸色就变苦了。她来到老太太屋里,犹豫半晌,还是劝道:“老太太,只怕……二哥还是不愿意……万一……”
沈老太太厉声道:“他不愿意也由不得他!这事,我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这个亲,他是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一定要听我的!”她骂钟婶,“你是存的什么心啊!要真由着他,那我们沈家成什么了?!兰柯也是你奶大的!你就不怕兰柯半夜回来找你?!”
钟婶呜咽着跪下,哭道:“我、我能存得什么心?我就是觉得她苦……”
沈老太太跺脚道:“苦就回娘家去!我没拦着她!她自己要留下来!要替兰柯守着!现在我还是这句话!她想走,我不拦着!”
钟婶哭道:“她那个家……让她怎么回?爹没了,娘改嫁了,她弟弟一走就没了音讯……”
沈老太太:“你不用再劝!这事不行!我不会答应!她要是嫌娘家没人,想再嫁,我答应!我给她出嫁妆!可星河是我仅剩的儿子了!他要好好的!我要他好好的!!”
沈老太太老泪纵横,“我只剩这一个儿子了……我只有他了啊……”
钟婶连忙上前扶:“老太太,您别生气!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这样好!这样好!风三小姐一定是个好的!”
唐县。
风家住在唐县西南,又称西南风家。风老爷是个雅人,平时喜欢品茶、赏画,与三五好友悠游。
风家支脉多,唐县又有西南风,东北丰的叫法。整个西南,风姓占九成。出门一撞,满街都是姑姑舅舅伯伯叔叔。
风太太平时跟娘家人说话,都道:“我出门买个菜,那卖菜的是三姑,旁边卖肉的是四叔。”
风楚楚是家里的小女儿,小名就是楚楚。上面两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
风太太以前顾着儿子,有点忽视这个女儿,等嫁了前面两个女儿后,突然发现这个女儿又乖巧又懂事,起意想给她找个好的,就问她想找个什么样的郎君。
楚楚就说,她听娘的。
风太太这才发现这个女儿没什么主见,对风老爷叹:“大妹妹厉害,二妹妹精明,这三妹妹怎么一点不像那两个!”
风老爷说:“上面有姐姐,下面有弟弟,她的脾气怎么可能长得起来?”
风太太发愁:“那把她嫁到什么人家去,才不会受欺负啊!”
这么一操心,顿时眼前的人家都不够好了。这个家里亲戚多,那个婆婆厉害。
等到楚楚又大了两岁,看起来前头两个姐姐加起来也不如她美!正是减一分则瘦,增一分则肥,行如西子风流,动似嫦娥下凡。
顿时狂风浪蝶蜂拥而来!求亲的险要踏破风家门槛。
结果就引来一个叫风家无法拒绝的人!
唐县的县尊,常大人。
常大人四十有六,前年刚死了老婆。如今正要续弦,听说风家有女,就遣人来说媒。
风太太一听就急得嘴上起火泡!此时再想寻良婿,整个唐县没人敢跟一县父母抢美人,都摇头说不急着娶了。
楚楚在家里听了,又见父母焦急烦恼,就对贴身丫头说,“要是我一病死了,我看谁还来逼我!”
丫头叫绣姑,跟楚楚从小一起长大,忠心得很,听这话音不对,立刻告诉了风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