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绵哭着哭着,意识逐渐模糊,谁知下一秒,她身上的痛楚却一下子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痛苦的呻/吟。
她挣扎着睁开眼,白花花的阳光下,是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单肩帆布背包随手丢在路边,校服外套被拽开一半儿,松松垮垮垂到肘部。
他的个子很高,但没有男人高,可此时此刻,男生正用他单薄的身躯与那个胖男人扭打在一起。
沈乐绵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戾气,还有挥舞拳头时带起的热风。
然后她就看呆了,连阿爸阿妈什么时候赶过来劝架,怎么粗鲁地把她拽起来都没发觉。
“真不好意思啊——我们家女儿很乖的,她从来不偷东西。”阿妈陪笑着说。
“对啊,误会,这是误会!”阿爸也跟着劝。
大人们还在为钱包的事争执不停,沈乐绵断断续续听了几句“社会的蛀虫”,“小乞丐似的”,“没教养”,哭肿了的眼睛只是盯着那名男生看。
但那个男生并没有看她。
沈乐绵咬咬牙,试着向前走了一小步,还是带动了伤口。
她短促地“嘶”了口气,忍着痛继续往前挪,直到站在那名男生面前,用小手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角。
男生这才从拧眉的状态回过神来,低头瞥了女孩一眼,似乎不懂这小孩要干嘛。
然后他就被抱住了。
一个黏黏糊糊的,带着泥泞和盛夏汗水的抱。
从双腿暖到腰际,这是女孩能达到的最大高度,却把任逸死死定在原地。
“谢谢哥哥。”沈乐绵抬着下巴小声说。
任逸动了动嘴唇,脸色应当是不太好看的。
他用鼻子嗯了声。
于是女孩就笑了,很灿烂的那种笑意,露出两颗小酒窝,灿烂到有些刺眼。
任逸不太明白,刚被人揍过,怎么能笑得出来?
他这么想着,另一个人替他说出了这句话。
“还笑?!没羞没臊!你也不看看你多脏,还有脸抱人家!”
提着手包的女人一把拉开沈乐绵,又再三和任逸道歉:“真是麻烦你了,不过你也不该那么冲动,小孩犯错就得打,小小年纪偷东西,那哪行!”
话里的意思就是,我可没让你帮这丫头,那胖子的医药费我才不管。
任逸面无表情看着她,漆黑的眸底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也遮盖住他应有的年龄。
女子被盯得打了个哆嗦,勉强讪笑着说了点场面话,便拉着沈乐绵走了。
那胖子也是心虚,一时不敢提医药费的事,直到另一个少年匆匆赶来,震惊地“我去!”了声。
“逸哥,你这......干嘛去了?”
任逸收回目光,脑子里还是小女孩走前一步三回头的模样,他慢悠悠拉好拉链,单手把包往肩上一背,完全不施舍那胖子一眼。
“救了条小野狗而已。”
男生淡淡地说着,逆着光走向另一条小巷。
“什么小野狗?”林祥没听懂,赶紧跟了过去,“我说逸哥,你跟我这儿打什么哑谜呢?”
任逸不理他,俩人在巷子里左拐右拐,很快到了一处炒货铺。
店内,满头银发的老人正抱着大簸箕,里面是刚出炉的炒瓜子。任逸不知怎么,明明在这里住了十一年之久,这却是他第一次觉得炒瓜子闻起来这么甜。
甜得有些发腻。
“阿婆,糖放多了吧。”任逸冷不丁地说。
阿婆弯腰放下簸箕,她今年六十多了,身子板儿倍儿棒,一个人挑担子完全不在话下。
就是眼神差了点,阿婆眯着眼睛,总感觉自家大孙子有点不太对劲。
等好不容易摸到眼镜一戴,滴个亲娘!脸都肿成茄子了!
“你小子又跑哪里惹事去了!”阿婆气得直拿报纸卷敲他,又心疼任逸这脸。
她孙子是脾气像头驴,性子像块冰,也就这张脸好看,哪能被糟蹋成这样!
“拿着!自己敷!”阿婆从冰柜铲出一铲冰,用蒸包子的纱布包好,又抓了把花生给林祥,让他找个板凳坐。
“谢谢阿婆!”林祥蹲在门口,高兴地掰花生吃。
任逸白了他一眼,心说蠢得像狗。
门外的大黄应景地叫了几声,摇着尾巴去舔林祥吃剩的花生皮。
任逸懒洋洋地抬起脚兜住它肚子,把它扒拉到一边,因为半边脸被冰冻着呢,说话有些含糊:“吃剩的也吃,蠢狗。”
大黄:“汪!”
叫完尾巴摇得更欢了。
“你总和狗过不去做什么?自己都被揍成狗样了!”阿婆冷嘲热讽道。
任逸皱了皱眉,对此不甚赞同。
虽然那胖子仗着比他高大占了点优势,说到底还是他比较厉害。
他这叫把那胖子揍成狗样。
等过几年他再长长,还不一定谁吃亏呢。
任逸在心里一通嘀咕,到嘴边又只剩了个冷漠的“哦”,比他手中的冰还冷。
阿婆又气又笑,戴着眼镜边数钱边数落他:“就你这臭脾气,不来个童养媳,看你这辈子还能找着媳妇不!”
一旁的林祥笑得腿软,没蹲住,一屁股坐到大黄旁边。
“哎呦喂!童养媳哈哈哈!逸哥,我觉得可以考虑!”
任逸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脚,叫他滚。
阿婆自然也是开玩笑的,都什么年代了,哪来的童养媳啊,再说,现在不是讲什么,恋爱自由吗?
阿婆时尚得很,在孩子面前从不忌讳这些情啊爱的,本来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过说到“童养媳”,她倒是想起了些别的。
“前天打镇外来了辆车,一家五口我看着,但我寻摸着不对劲。”阿婆幽幽地说,“是家没有家味儿,人没人味儿。”
“尤其是最小的那个女娃,哎哟,跟没吃上过一顿好饭似的,昨天在咱店门口蹲了一整天,那个可怜兮兮!我也不知道她蹲那儿是干嘛,说给她一把花生吧也不要,擦黑儿的时候就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