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整条宫道倏忽变得针落可闻。
重烨眼底像是含了团沉郁的云,他的品阶比陆秦云要高,若是放在西境,有人敢对他如此放肆说话,早便被他拔剑架在项颈之上了。
可是现在是在宫里,可惜现在对面站着的人是陆秦云。现在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监视之下,孙礼更是等着有个由头对他动手,他不能够如此莽撞,置京都那几万穿云骑于危险而不顾。
重烨原地默立了几息,勉强压下心中的火气,随即便当作没听见一般转身上车。
身后的属下还待要冲上去,被陆秦云伸手拦下,他不由得焦急道:“主子,难道就这么眼睁睁放他走吗?”
“急什么?义父说过了,现在动他还不是时候,”陆秦云盯着那道向外头驶去地马车背影,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打量着自己掌心里那道被佛珠串压出来的印子,“可打听到了,她进宫后都去了何处?”
“回禀主子,这位姑娘是随着太医署的刘长辞来的,原先一直待在紫宸殿外,之后去了趟长乐宫,说是要侍女转交个东西给四公主。”
陆秦云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她与四殿下本就是旧识,好不容易进趟宫,来找她相认并不奇怪。”
属下殷勤地从袖口将东西拿出来,双手交举上贡给他:“属下将她的东西也一并拿过来了,请主子过目。”
陆秦云本身对这些女儿家的事物并不太感兴趣,但想着是喻青嫣的东西,便也顺手伸接过来看了。
这块手帕应该是她的贴身之物,凑近闻还有一股独属于女儿家的温软香气。
帕子有些旧了,左下角有朵歪歪扭扭的莲花,应该是很久之前绣上去的。
陆秦云目光顿在那朵莲花上好久,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一般,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陈旧的香囊。
这香囊已经旧得连针脚都褪了色,上头的挂绳也已经松了,却依然被人整日揣在怀中贴身带着。翻过来看香囊的背面,隐约可以看见,也绣了一朵小小的歪扭莲花。
陆秦云双手微颤地将两件刺绣放在一块比对,仔细地反复比较,最后发现这两朵莲花竟是一模一样,不出意料,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的心口一滞,像是被人抡着锤子狠狠砸在了胸前,难以置信地将两样东西一并紧紧攥在手心里,手背上隐约可见爆起来的筋脉。
“去查,”他的嗓子此刻干涩得要命,像是被人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只会一股脑机械般重复着,“去查,她到底是谁……她到底是谁!”
马车摇晃地开始向前行驶。
重烨自从上车之后,便敛着目,一声不吭地擦拭着手中的那把剑,一副怒意难消的模样。
喻青嫣不知道刚刚究竟发生了何事,她坐在马车里,只能够听到外面一点隐约动静,至于具体说了什么,便不太清楚。
她撑着下巴看着重烨,盯着他将剑仔仔细细地拭完一周,估摸着也差不多快要消气了,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展开可以看见里头装着她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几块色泽晶莹的核桃糖酥。
喻青嫣捻起其中一块冲着重烨示意:“饿了没?”
重烨依然还是一副眉目生冷的表情,面对她的询问时神色却忍不住软化了一些。
他身子未动,只微微倾身,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让她喂到嘴里。
喻青嫣微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将手臂伸长了一些,将糖酥送递至他的唇边。
没想到下一刻重烨便一把抓住了她的腕子,就这样就着她的手张开嘴低眸咬了一口糕点,温热的唇轻轻擦过圆润的指甲,看起来莫名像是在亲吻她的指尖。
喻青嫣立马像是被烫到一般将手死命抽了回来,连带着那块只咬了半口的糕点都不小心掉落在车上。
重烨见她这副慌乱模样,反倒是无比愉悦地闷声笑了起来,往后松松地靠向了放着的引枕:“青嫣,你有没有发现,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很难一直生着气。”
喻青嫣粗粗拿帕子拭了拭自己的手,拿了块糕点放进嘴里,佯装做没听见这明显过于暧昧的话。
重烨本就没期望她能回话,自顾自地止住了笑,看着她慢悠悠地吃着糕点,神色又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复杂。
他忽然有些艰涩地开口问道:“青嫣,如果说,有一日,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没头没尾的,又很快被他自己兀自止住。重烨故作轻松地笑着补了一句:“无事。”
惹得喻青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马车继续往前行驶着,很快便是狠狠一顿。
喻青嫣以为是到了太医署,忙不迭要收拾东西下车。但是重烨及时止住了她,目光像是能够投过帘子一般,看向车外,良久,他道:“你先在车上坐着,我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