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一头雾水地坐了回去,看着重烨独自揽袍先行下去。
喻青嫣偷偷掀起侧边帷裳一角,举目向前头望去。这才发觉马车骤然停下并不是因为到了太医署,而是遇到了一群人。
更确切来说,是遇到了一名宫中女子和身后跟随着的一众丫鬟。
相隔太远,她看不太清楚对方的模样,只能看见她绣着鎏金孔雀纹的淡蓝色宫装阔袖,裙裾逶迤,显得庄重而昳丽,一看便是身份不凡。
重烨向那女子行了一礼,两人像是相识的样子,对方还吩咐侍女交给了他一样物件。
因得重烨背对着这侧,喻青嫣无法看见他此刻的神情,只能看见他是伸手接过了此物,随后便简短地告辞,重新往马车这边走来。
喻青嫣怕被人发现偷看,连忙松了手,将车上的帘子给重新遮掩好,连坐姿也坐得笔直。
等到重烨重新上了车,她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外头的那位,是何人?”
“公主,”重烨不甚在意地答,“方才在殿上时,无意间帮了她一回,她是来专程道谢的。”
可是方才喻青嫣远观两人之间的气氛,远不只是来道谢那么简单。毕竟是一朝公主,若是想要送些谢礼,遣人说一声便是,大可不必在这大夜还亲自来拦人马车。
话虽如此,见重烨并没有什么想要继续提的意思,她也识趣地闭上了嘴。
太医署离紫宸殿也不过是短短的一段路程,很快马车便行到了门口。
重烨先从马车上跃下,之后再熟稔不过地回身护着喻青嫣下车。
直到她彻底站稳之后,重烨也没有放开她的手。
“先别着恼,姑且听我说完。”重烨摩挲着她绵软的指根,先行一步开口,正好压住了喻青嫣想要说的话。
她欲要抽回手的动作一顿,抬眸认真地看向他。
“等到下个月初,宫里会举办凤毓公主的十五岁及笄宴,借此向所有人证明,她乃是嘉靖之乱中,最后一个遗落在民间的皇室血脉。那个时候,孙礼会以向皇室表明忠心为由,剥夺我的军职,命令我交出手中的兵符。”
“如若我不愿意,那便会下死令,令我此生踏不出京都半步。”
闻言,喻青嫣的手在他掌心中不由一颤,虽然之前葛清明同她说过,提前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现在听到重烨亲口讲述,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酸。
她与重烨自十二岁相识,如今已有四年,在战场之上也算是共历过生死的战友,如今眼睁睁让她看着他去送死,就像是做梦一般恍惚。
她微红着眼眶替他鸣不平:“难道他们就不能够放你一条生路吗?每次你在外平定战乱数次退敌的时候,他们却在京都夜夜笙歌广宴宾客,如今却忌惮你民心高涨,忌惮你军权在握。他们可有想过,若是没有你,没有西境那么多将士,又何来繁华昌盛的京都?怕是早被契丹人的铁骑占领了吧!”
重烨默然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从怀里掏出一块玄铁令牌,放在她手心里:“穿云骑的最初一脉是属于重家的暗卫,不会听皇室兵符的调遣,只此一令,见令如见人。如今我前途生死未卜,这块令牌,就麻烦你帮我保管着。”
话至最后,重烨望着眼前这个眼眶含泪,鼻尖微红的姑娘,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克制地伸手轻轻将她搂进了怀里。
喻青嫣娇娇小小的一个,身高也不过只至他的肩膀处。让他想起他们初见时,她也是和孱弱猫儿一般瘦小极了,腿中了箭还倔强地亦步亦趋缀在他的影子后边,怎么赶也赶不走,仿佛站在他身边就能感受到莫大的安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意识护着她已经成为了他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哪怕如今有着刀山火海要闯,他第一个挂念的不是自身安危,而是如今孤身留在京都里,处在群狼环伺之下的喻青嫣。
若是他真的出了事,偌大的上京,还有谁能够继续护着她?
如此想着,重烨不由得将怀里的人拥得再紧了些。
然而他们没发现的是,距离侧门不远处的一个林荫阴影之下,正停着一辆精细而华贵的玄顶马车。
车中坐着的男子身上盖着一条薄毯,腿上还放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连食盒都从刚开始的热气腾腾,变得不再冒一丝热气。
此时他的唇色苍白得几乎要透明了,面无表情地吩咐人将面前的车帘给放下来。
小厮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依言照做了。
他也不知世子殿下今日是忽然起了什么兴致,难得想着出一趟府,却从傍晚开始就驾着马车来这太医署候着,像是在等什么人一般。
结果人没等到,却等来了这么一出好戏。
想来世子殿下谪仙一般的人儿,平时半点尘埃也不染,自然也不会容许这样的伤风败俗的男女玷污自己的双眼。
出府之前瞧着他还挂着一副难得明快的笑意,现下却是脸色阴沉得有点吓人。
小厮不由在心里暗暗猜测着他很快便要打道回府了。
没想到等了半晌,没等到意料中的回府指令,却等到一个已经碎裂的食盒从车中扔出来。
那食盒几乎是擦着小厮的脑袋而过,重重地摔在地上,里头已经冷掉的各式漂亮糕点纷纷滚落出来,沾上了不少的泥土草屑。
小厮顿时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良久,才听到里头传来淡淡的声音,像在极力克制怒火一般,对他道:“走吧,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