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府尹大人的无礼漠视行径,剑兰却似见怪不怪,面上无丝毫波澜,淡漠地站在一旁,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倒是司徒勉身旁的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文官多看了她两眼。
有了布罩与防风镜,府尹大人也不急着去屋内避风沙了,又没到午膳时辰,于是便与赵太守在云街边走边聊,一方面视察民情,一方面考察冠城官员政绩,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在后面,剑兰悄悄地隐在了队伍后,与宁潭三人一道。
没聊几句,赵太守便彻底打消了帮剑兰笼络司徒勉的念头,诸位且听听他在说甚──
“……赵大人,本官翻了翻冠城近两年的税收,不太尽如人意啊……什么?本来就穷,还接连打仗,唉,是不容易……但是话说回来,一户才两石,努努劲不就出来了嘛,赵大人还是得尽尽心,这种事可马虎不得……”
赵太守:“……”
你他娘的要不要看看冠城有没有供作物生长的土地?老夫每年不光买百姓吃的粮食,还得额外买用来交税的,有天理吗?能勉强交一点就不错了!
“……赵大人,本官怎么瞧着冠城百姓不如别处有精神啊,君庭府就不说了,庆城街道都热热闹闹的,我们出发的时候就有很多老百姓出来做买卖了……”
赵太守:“……”他没好意思说是由于最近摆庆功宴,大家过得日夜颠倒的,谁知司徒勉下一句话又惊掉了他半边下巴。
“……既然知道不如别处得天独厚,没有沃土、环境艰苦,那就得想想法子寻些别的出路嘛……你看看这个、那个,搁那闲逛的,出去做点生意也好啊,再不济,去高门大户里做个仆役也饿不死,有手有脚只要肯努力,总会有收获的嘛,怠惰因循只想坐享其成怎么行……”
几次三番都是身旁的侍郎李令峡开口打圆场,到最后李侍郎听了那番话脸色都变得不太好。赵太守再愚笨也看出这司徒府尹只是个官居高位但肤见谫识的草包,想让他客观通俗地了解政事官情、民生疾苦,恐怕难于登天。
他大爷的,关系户真好,草包也能当府尹。
“赵大人,为何你们不戴防风镜?”行至中途,司徒勉生锈的脑壳突然吱呀吱呀转动起来,蓦地发现赵太守一行本地官员乃至街边巷尾的百姓,竟无一人佩戴这防风镜,他洋洋自得的模样像是终于抓到了可以拿来批判的小辫子,连布罩与防风镜都遮不住。
他哼哼两声,扭头觑了一眼走在最后的剑兰,故意抬高声音道:“怎么,莫非这物件很昂贵?抑或是制作工序复杂,难以普及?赵大人,你也说了,冠城荒芜贫瘠,因此更要把心力放在正事上,可不能纵容一些妇人之见,净做些没意义的事。”
……你爹!
“是下官没有说明白,让大人误会了。”赵太守在心里骂骂咧咧,还是要面带笑容地耐心解释,“下官和冠城百姓久居风沙之地,早已习惯,这防风镜本是作为帮助我大利士兵适应此地特殊环境气候的过渡之物,防止上了战场上被外物所困,旁人确实很少使用。”
“哦,给士兵用的啊,”司徒府尹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随口敷衍了句,“我记得是跟辽羌打得吧,打得不错。”
赵太守嘴角抽搐,但谄媚的笑意丝毫未受影响。
李侍郎若有所思地瞧了眼后面的剑兰,开口问道:“下官方才听赵大人说,这防风镜是专门为士兵们准备的,敢问他们在战场上也戴着吗?”
“李侍郎有所不知,防风镜虽好,但必须承认其通透性不高,在战场上也容易阻碍视线,因此一旦将士们适应了风沙,便不再配戴防风镜,在封沙滩里更习惯眯眼视物。”
“听闻此地兵马近七万,那么待将士们习惯之后,这些防风镜岂不是皆落入无用之地?”李侍郎问。
剑兰在后面跟恭明他们咬耳朵:“来势汹汹啊。”
“我还以为是来给奖赏的。”宁潭撇嘴,悄悄说。
令狐堂阴阳怪气道:“大官嘛,总得有点气场。”
几个人相视冷笑。
“诸位大人有所不知,”赵太守听了李侍郎那话登时就直起了腰,满脸骄傲,侃侃而谈起来:“您可别觉得这防风镜数量庞大,撤下来便落入无用之地。要知道,自将军击退辽羌之后,辽羌大军便再未能穿过封沙滩接近冠城,是以百姓得以安居,别地商贾也能与我们正常通商。”
“当别地商贾来冠城时,我们便会向他们推销此物,让他们在西北行走时可免于风沙之苦。很快,一些商贾便察觉到了商机,不仅自己用,还从我们这进货卖到别处有风沙的城池。不过到底是多在我们这些边塞蛮荒之地流行,诸位不曾见过也属正常。”
“别看这物件造型奇特,却无比坚固,不易破损,还便于长久保存,着实称得上良心好物!不过大人们放心,诸位所戴乃我们另行制作,非士兵用弃之物,那七万防风镜早已售罄,后来又做了三万也卖光了哈哈哈哈哈哈……哦,这法子也是那位剑兰姑娘想出来的。”
从赵太守的笑里能看出一种赚得盆满钵满的嘚瑟,司徒府尹等人也跟着笑起来,只是那笑多少有些牵强。
司徒府尹回头看了一眼剑兰,剑兰抱着臂,吊儿郎当地朝他抬了抬下巴,权当作打了个招呼。府尹大人顿时转回身,激起一身寒毛,心里不住暗骂:粗俗!鄙陋!一点也不像个女人!
少顷,他转念思索,朝剑兰和善地问道:“不知这位剑兰姑娘贵姓?父兄何处高就、师从何人呐?”
后方官员朝两侧散开,给剑兰让路,只见她十分豪迈地行了个抱拳礼,朗声道:“免贵,小人无姓亦无父兄,孑然一身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