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剑兰果然没有再过问过那封信和他与敬浔安之间的龃龉,似乎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桩糟心事。
邬怀羲唯一的改变不是销毁了更多的信件,也不是将它们藏得更加隐蔽,他坦荡地撤掉了所有箱子的锁,无所谓个中隐私,就等着剑兰随时来查验似的。
他心底有种隐秘的期待,但究竟是盼着深埋的阴私重见天日还是等待高悬的铡刀落下,自己也说不清。
只是再也不往鞋子里藏信件了。
虽然剑兰那日一个字也没提这信从哪翻出来的,但邬怀羲自己藏的,自己还能不心知肚明么?
夜深人静时,白昼独处时,只要平静下来总恨不得拿把刀捅死、拿根绳吊死、拿块砖拍死那日手贱的自己。
当时到底搭错了哪根弦,才能随手塞到鞋里?!
就这么过了五六日,大约终于重新搭建好了破碎的心神,邬怀羲惴惴地翻出那双有些变形的靴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端详,脸上没什么神情,但若是凑近了,也许能在他眼底看到几缕翻涌的惆怅。
不管是剑兰还是旁的人,找到那封信的契机一定不那么美好。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过了许久,忽然,微微倾身凑向靴履,闻了闻。
没味道。
邬怀羲长舒一口气,仿佛十数年直不起腰的三圣母,终于摆脱了华山的重压,从此一身轻松。
至少……没味道。
但这鞋依旧很碍眼。
邬怀羲面无表情地将它压在箱底,心里想着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它。
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让抓心挠肺的心理负担都压在这双鞋上吧。
又过了五六日,眼见着要到阳春三月,期间邬怀羲终于卸下负担去找了剑兰几次,可惜她不知在忙什么,每次都说不上几句话便匆忙离去。
到了景乾四年三月,春日的暖阳生机勉为其难地朝封沙滩伸出一个触角,辽羌的归降书才认命似的火急火燎送到雍京,听闻圣心大悦,慷慨地给辽羌许多封赏,以示两国交好,情谊深重。
那些消息像是恍然间斩断了所有山川阻碍,乘着春风一路飘到西北。
封沙滩不会再打仗了,冠城的百姓们时隔两年,终于迎来了安定日子,剑兰在这里多耗了一个月,正是为了等辽羌彻底投降的消息。
原本这应该是件欢庆之事,但当赵太守听闻了朝廷送给辽羌的封赏内容时,脸上的笑实在有些挂不住。
他有些哀怨地想,“对待外人,可真慷慨啊。”
和当初给冠城的赏赐比起来,朝廷给辽羌的恩赏足够养活那四十二部好些年。
原来朝廷这么有钱吗?
为何偏偏供养不了边塞的百姓和这几万兵马?
赵洪生很清楚,若不是邬怀羲时不时来一场及时雨,剑兰在打仗之余需要费上千般万般的力气去寻求粮草武器充作军饷。
天可怜见的,她自己一分俸禄都没有,连自掏腰包贴补都做不到。
其实就算没有邬怀羲,剑兰也总能想出办法,不论是坑蒙拐骗还是钱物相易,她就像是封沙滩万里黄沙中硬凭着拼劲钻出的一根野草,迎风招摇,英姿飒爽,骄傲又果敢。
不过有了邬怀羲的慷慨解囊,她便能稍稍轻松些,也能更专注于战场。即使不说,周遭人,尤其是始终跟随她左右的五将,都心如明镜似的,每次邬怀羲一来,剑兰的心情都要格外好些。
剑兰此刻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不日之前,敬浔安刚在她面前哭诉过国库有多空虚。
养不起自家兵马,却能养得起敌国上下。
哦,现在也不能说是敌国了。
是友好邻邦。
久居内陆的那些不问世事或者消息闭塞的人们,甚至在惊疑,不年不节的,辽羌怎的突然投降臣服?
多方打听下才隐约听说西北似乎打了仗。
哦,打了仗。
这几年似乎总在打仗,但好像都不怎么严重。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没有增加徭役赋税,没有强行征兵入伍,没有被战火波及,这些个事便用不着他们操心,相比之下,眼前的生活,手头的劳作更能攫取他们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