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礼失礼,还未曾报上姓名。”白影却没在意他,挥了挥手,浑身一直罩着的雾气便散了,露出本来面目。
他双手交叠向众人一拱手,端端正正行了个平辈礼。
“在下燕泽,草字北溪,云中阁少阁主,见过木姑娘。”
木昭抬眼睨过去。
那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长发半扎,在头顶挽了个不算干净的发髻,眉尾微微下垂,压去了骨相的凌厉,眼尾一抹青印,象征非人。身着月白暗纹敞袖袍,下半身依旧笼罩在雾气里看不分明。
!
木昭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了一下,震得她心口发麻。
不是因为这张脸给她多少惊艳,只是看见这张脸的一瞬间,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澎湃情绪直奔天灵盖,途经她的五官,硬生生冲下两行泪来。
她迅速伸手揩掉了眼泪,盯着那人的侧颜,心里莫名其妙极了——木昭自幼神魂有缺,师父要她平心静气,她还从未体会过如此汹涌的情绪,只觉得陌生又心悸。
燕泽刚看向她,眼前却横出一人。
游子意恨声道:“是你害了我娘?”
燕泽闻言一愣,看清来者后眯了眯眼,神色里闪过一丝嘲讽,“哈”地一笑:“是又如何?”
“我……”
游子意双拳握紧,后槽牙咬得格格作响,腿脚却兀自打颤。
“……所以呢,你要杀了我吗?”
燕泽语气骤冷,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眸色深深,眼尾青印更显妖冶。周遭气压猛然降低,饶是隔着一层血色的障壁,也足以感受到大妖的怒气。
血麒麟剧烈地震动起来,木昭悚然从莫名的情绪中惊醒,条件反射地握紧了剑柄。
虽知身在血麒麟中的鬼无法伤人,她的鬓角仍迅速浮起了一层冷汗。
这威压远胜她之前遇见的每一只恶鬼!
游子意几乎要跪下,拾起那半截桃木剑死死撑住自己,眼眶渗了血,目光仍牢牢锁着前方,不离燕泽半寸。
“哥……哥!”程落连滚带爬跑到他身前,撑开手,试图努力用小小的身躯为他哥挡住一些压迫。
月光再次从云层后露头,清冽的月色下,三人一鬼霎时剑拔弩张。
“……罢了。”
燕泽率先卸了力,周遭森冷的威压倏地散去,游子意一下没站住,闷哼一声,猛地扑到了面前的程落身上,二人滚作一团。
“血脉稀缺至此……不料我阁中后人,竟有这样的草包。”燕泽目光一黯,别过脸去,不再看他们。
阁中后人?
木昭眼神闪了闪。
云中阁。
那是前梁一个废弃的中枢名门,可后来不知为何没落了,梁朝也在短短几年内被羌人攻破。曾不可一世的王朝自此四分五裂,经过上百年,汉人才从羌人手中夺回领土,将其赶回边疆。
——这是后话了。
史册对云中阁的记载少之又少,木昭也是从师父藏书中看见过这些只言片语,其余一概不知。
如今却在一个充满未知的鬼口中再次听闻了。
“你说你是少阁主,”木昭松开剑柄,用下巴指了指两个少年,问道,“他们是你阁中后人?”
“他。”燕泽瞥了一眼游子意,惜字如金。
木昭了然:“因为他母亲?”
“……哼,”燕泽偏头盯着刚狼狈起身,兀自眼眶泛红的游子意,懒道,“你母亲可是姓云?”
程落呆呆道:“你怎么知……啊呀!”他捂着脑袋愤怒地回头:“干嘛打我!”
“里外不分,该打。”
游子意翻他老大一个白眼,扭过头去。
燕泽冷笑:“究竟是谁里外不分?家谱往前翻五代,你那太祖爷爷说不定还是我赐的名。”
“你!”
辱及祖宗,游子意大怒,挥拳便要上,木昭抬手拦下。
“且听他说。”
燕泽却望着木昭,沉默了片刻,难得地收敛了表情,深深一揖,正色道:“在此之前,我想先问木姑娘一句……云中阁如今已然不复存在了,是吗?”
木昭先前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生根似的突然又冒了芽,戳得她眼眶一红,只得匆促地点了点头。
“……多谢。”
燕泽长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呼出去,神色拢在月色里看不分明。他无言站了许久,而后徐徐飘到游子意跟前,像是蹲下了。
“孩子,别怕,你确实是我后人。云中阁向来有诺必践,有恩必偿,云家祖上于我有恩,我是在救你母亲,绝不会伤害她……还有你。”
他伸手抚上血麒麟,虚无的手穿过游子意的脑袋拍了拍,柔声道。
游子意眨眨眼,一直攥紧的拳头终于松开些许。
木昭抱着手靠在门边看着,燕泽的面容笼罩在清晖中,嘴唇没有一点血色,本就寡白的肤色更是显得纸一般透明,像是用手指就能戳破。
她突然觉得心里悲伤得发苦。
对……悲伤。
她抚上心口,终于知道刚才那阵突如其来的情绪的名字。知晓云中阁没落后,月光下的燕泽虽然是笑着的,看起来却那么悲伤。
可为什么,她也会如此难过呢?
木昭偏过头,从袖中摸出一块方方正正的小木牌,手指悬在上空像要写什么,却顿住了。
她盯着木牌犹豫了一会儿,又把它收回了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