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阁是大梁时天子脚下的中枢名门,阁中弟子并无血缘,不论性别、不看出身,只论才干。”
燕泽负手而立。
“——换句话说,云中阁只养天才。”
程落瞪大了眼,胳膊拐了拐一旁的游子意,满脸的调侃。后者伸手摁住他的胳膊,面无表情地望着燕泽,眸光意味不明。
燕泽继续道:“从阁中经过考核入朝的弟子,须与阁主签订契约,抹去自己原本名姓,皆改姓为云,以此区分朝中阁内外之臣。”
“……所以我娘和我,是云中阁某位入朝弟子的后人?”游子意问。
“是也,”燕泽转过来与他对视,“但契约之力至你已经微乎其微,你大概是旁支之后了。”
“契约的内容是什么?”木昭突然插嘴。
燕泽顿住,苦笑了一下:“原本是机密中的机密……但如今告诉你们也无妨。木姑娘聪慧,恐怕已然猜到了吧?”
“守护。”木昭答,没有半点犹豫。
燕泽点头:“无条件,无休止的守护。”
那便是了。
木昭垂眸。
师父曾对她说过,有一种古术可以将二人的魂魄相连,双方摆出相应的条件和筹码作为交换,因此也可称为契约。与木昭所学的引鬼渡魂术相似,只不过引鬼渡魂是一对一的,只能同时连接一个个体,而契约是一对多,于契约主人身体负担极大。
……燕泽。
是契约的力量才让他灵魂尚存于世吗,他这一抹残魂又还能坚持多久?
罢了,与我何干。
木昭手指轻轻在剑柄的流苏上缠了缠,与所有人一起等他的下文。
“……至于刚刚提到的恩情,”燕泽笑起来,“则是在下的身后事了。”
木昭手里的流苏猛然拽紧。
“说来惭愧,我似乎……并无埋骨之处,”燕泽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死前的记忆有很大一段空白,我想不起自己因何而死,也寻不到尸骨。”
“是你的先辈于井下为我立了一口衣冠冢——仅有上半身的长袍……如各位所见。”
燕泽说的轻松,字里行间的气氛显然已经不适合再笑,但他仍笑着。
程落咧着的嘴角一点点收回去,低下了头。
“什么意思……”游子意轻声问。
“鬼会从被安葬的地方出现,我们称为‘回阴’,”木昭松开流苏,说道,“若回阴时无尸骨,鬼便无实体,会成为他这样的……”
“虚无者。”燕泽接道。
木昭点点头。
“小子,你娘常年操劳,身子本就弱的不行,再加上……呵。”燕泽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瞟了三人的方向一眼。
“——总之,趁现在这位贵人在你身边,让她去看看有没有办法救你娘吧。若再晚些,连我也无计可施了。”他没有解释刚才话里的停顿,悠闲地闭上眼睛,将双手往脑后一枕,在半空中躺下了。
这是要赶人走的意思。
游子意拉着程落就要出门,木昭敛了敛衣衫下摆,小铃“叮当”一身脆响。
“——慢着。”
燕泽睁开一只眼睛,挑眉看她。
“我因春岭镇漫天鬼气而来,只为渡尽周边之鬼……”木昭五指蜷起,血麒麟闪着光,将燕泽的脸映得泛红。
“你明知我是引渡人,却对我无所求吗?”
“你在怀疑我?”燕泽噗嗤一笑,懒洋洋地扯直双手伸了个懒腰,而后单手托腮,斜斜往半空中一靠。
“小丫头,你知道,吾非恶灵。”
“这里作恶的是只饿死鬼,已经被姑娘你送走了。那位形销骨立,本公子可没那副尊容。”
……我看你像个艳鬼。
木昭没说出口。
她默然松了手,在腰间清铃上“叮”的一弹,血麒麟应声而裂。
“要证明你的无辜,就随我们走。”
“走不了,”他声音自身后幽幽传来,“姑娘甚美,在下连身带心都被你锁在这里了。”
木昭:“……”
要不是师父再三叮嘱不可轻易杀伤游魂,她必将这个贱东西立毙于剑下。
她深吸了一口气,握了握剑柄,淡道:“当真不走?”
“当真,”燕泽嬉皮笑脸,“既见美人 ,云胡不喜?”
木昭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
或许是那个眼神太有杀气,燕泽默默地飘了下来,委屈道:“唐突姑娘……可我被缚于此地,无处托身,走不了的。”
这是最后的试探……他果然是个地缚灵。
木昭心中大石终于落了地。
若他先前被束缚的坦然是装出来的,木昭不敢放任如此强大的鬼在镇子里四处游荡。
可地缚灵都因蚀骨之仇而生,燕泽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加上云中阁的背景……很难想象他能有什么深仇大怨。
——反正木昭是断然不信一只鬼会对除鬼人一见钟情的。
再看燕泽,已经垂头丧气地飘在低空,眼尾青印暗淡不少,若有尾巴只怕也耷拉了。
……罢了。
回忆起方才感受到的刻骨的悲伤,木昭心一软,半蹲下来,缓声道:“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自由。”
燕泽:“!愿闻其详!”
木昭:“引鬼渡魂。说出你的愿望,我送你往生。”
燕泽:“……可是我没有愿望。”
木昭:“…………”
白眼一翻,她站起来就走。
“——欸不不不等等啊木姑娘!”燕泽朝着她的背影喊道,“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愿望,不敢欺瞒……欸——”
木昭忍无可忍,转身怒道:“咱们无冤无仇,你大可不必把我当傻子糊弄!是鬼就有愿望,没愿望就不是鬼,你当了几百年鬼,怎么连这个都不懂,白做鬼了么?”
燕泽在心里顺了顺这句话,无辜道:“……有没有可能,我其实不想做鬼的……”
木昭不愿再理他,大步离开。游子意连忙跟上,程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伸手开始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