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们……”木昭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所以你知道梧桐镇异象频发的原因?”
“不、不知,”老张捏了捏鼻梁,“但也猜、猜得到。姑娘才走不久,这里就开始闹鬼,街上陆、陆陆续续会出现以前死人的影子。”
老张比划着,满脸的神秘。
“你说李府的人永远走不出镇子,是什么意思?”燕泽道。
“他们当然试过逃跑,但无论走、走到哪里,都会在三天内被扔回府上。这一定是姑娘显灵了,报、报复李家人呢!”
“……”
木昭垂下眼。
因为不公平的待遇有了怨气……
木昭回忆起不久前酒楼里匆匆对视的惊鸿一眼,惊秋的眼底清澈而明艳,真像藏了一整湖秋池天色一般,丝毫看不出怨念。
拥有这样一双惊心动魄眼眸的女子,真的会成为老人口中的报仇索命的厉鬼吗?
木昭其实心里是不太相信的。
……去看一看吧。
可是墓地必在郊外,老头子如今情绪不稳定,身体也不好了,路途遥远,只怕……木昭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相求。
木昭原地纠结了片刻,刚抬起头,却听燕泽已经替她问了。
“老人家,能麻烦您带我们去惊秋小姐的墓前看一看吗?”燕泽恭恭敬敬地拱手,眼神朝木昭这边轻轻一移,标志性地挑了半边眉毛。
好像在说:你不方便做的,我会替你做了。
“……”木昭轻咬了下唇,挪开目光。
“好,好……”老张颤颤巍巍要站起来,木昭连忙迎上将他搀住了。
“多谢您。”她低声道。
“啊呦,两位大人,可莫折、折煞老奴咯!”老人爬起来,对着二人连连作揖。
见老头惶恐,木昭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向前一步打开了门。几人跟着走出。
“这座院子,也荒喽……”老张扶着墙壁看着满园杂乱,感慨道。
“夷老爷和夫人不曾打扫么?”燕泽最后从房中钻出来,一个响指关上了门。
老张摆摆手:“莫提,莫提……流言如箭,伤、伤人得很哪!”
--
夷惊秋初嫁入李家的时候,夷家风光了几年。可这风光从传出惊秋久久添不出男丁,李老爷不顾世俗眼光纳了妾之后就变了质。
“你们说,这夷家是捅了女人窝吧!”
“那可不嘛,这夷惊秋真是绣花枕头,肚子不行,再好看也是个花架子!”
“还真别说,当初瞧这丫头生得标致,替我家三子求惊秋来当童养媳,被夷老爷拒绝了,现在看简直是撞大运啦!真把这女的娶回家,指不定多倒霉呢!”
“说起夷老爷的长相,那叫一个……啧啧,吊角眼、倒竖眉,满脸的苦相,这女儿和他可是没有半分相似。”
“不会是夷家夫人出去偷汉子……”
“哈哈哈哈哈哈!!!”几人捂着肚子大笑。
“…………”
夷惊秋的父亲站在墙角听了很久很久。
几个嚼舌根的人,话题从一开始的闲言碎语逐渐变质,慢慢变得污秽,不堪入耳。
夷父目眦欲裂,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牙根咬出了血,最终默不作声地回了家。
……推门就看见自己的妻子——惊秋的母亲——一根白绫吊死在房梁上,脚下一封血书,字里行间尽是泪迹。
以死明志了。
他在妻子脚下,攥着那封血书,坐了一晚上。
听闻夷母的死讯,镇上的人却没半分自责、惋惜或者愧疚。
“这不是心虚了嘛!”
“对啊,身正不怕影子斜,要是真行的端做得正,怕闲言碎语做什么!”
他们如是说。
夷父再也不在白天出门,顶着压力,苟且偷生一般活了两年,终于等到了女儿生出男孩的消息。
还没来得及高兴几天,却又陡然听闻了爱女的死讯。
……可谓万念俱灰。
他用同一根白绫,吊死在了同一个地方。
从此院子了无生机,老张起初还来洒扫,但李府杂事太多,他又腿脚不便,慢慢就来得少了,只有力气整理出自己的屋子。
久而久之,便成了木昭和燕泽如今踏足之地的模样。
--
“就是这样……”老人喉头干涩,再也哭不出来了。
木昭指尖颤抖,望着这一座杂草丛生的庭院,竟也生出些想要流泪的的冲动。
“哗——”
突然一声巨响。
老人吓了一跳,木昭也连忙抬眼去看。
燕泽手握一团火焰,站在庭院中间,身后草木爆燃,却半点也感觉不到热浪,火舌一点点将满园杂乱蚕食得干干净净,留下雾般的尘埃。燕泽的面目笼罩在火光和晦暗的夜色中,阴影狂妄地在他白茫的身影上舞动,他却低着眉眼,神色肃穆。
“我听够了。”他哑声道。
委屈、无奈、愤怒……太多情感汇集在这座院子里,在每一截枯瘦如老人血管的藤蔓里,攀附在每个人的心头。
燕泽已非此世中人,他不怕凡人畏手畏脚的那些权贵规矩,这一切若成为了束缚和枷锁,他就一把火扬了它们。
如燃尽这些草木一样。
“燕北溪……”木昭快步上前。
燕泽内息乱了!
他眼底翻滚的戾气已经遮挡不住,浑身鬼气危险地一阵灰一阵黑,眼尾青印浓得要滴下来。
木昭能感受到引鬼渡魂连着的对面的生命力正在迅速流失。
“不要再使用力量了!”木昭低喝道。
燕泽恍若未闻。
他眼前又出现了在春岭看到的血海,看见利刃挟着红从自己腰间划过,先是冰凉,然后才是剧烈的疼。听见周围人声鼎沸,讥讽,嘲笑,因他的死亡拍手称快。
……啊,我是被腰斩的。
燕泽不合时宜地想。
“燕泽!燕北溪!”看着他眼中仇恨逐渐浓到眼神迷离,木昭无计可施,只好将荡魂铃提上去。
木昭此时才无比清晰地感知到,地缚灵是仇恨形成的,燕泽虚无的身体里塞满了三百年来的仇恨,一旦激发便难以控制,这熊熊燃烧的不是火,是燕泽藏了许久的恨,是他这副身躯仅剩的支撑。
荡魂铃也无用,木昭皱紧眉头,只好像当初那样,试着将内力送入燕泽体内,一缕一缕将他□□的力量理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