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皱皱眉,“这老皇帝,啧。”
“小满儿,慎言。”
“切。”叶云满冷哼,“大哥,你直接上奏参韦靖一本,挑些不轻不重的罪名,保管韦贵妃会出手制止云和公主来骚扰你。”
“如果仅为此,和韦家结怨……”叶鸿修有点踟蹰。
叶云满伸手弹他脑袋:“仅凭母亲极力和容妃交好一事,我们便已是和韦家对立了。”
叶鸿修愁容渐渐舒展,点头:“好,我明日便上本。”
她满意一笑,又问:“除此之外,大哥,你可有在翰林院遇到其它棘手的事情?”
“……”叶鸿修默然良久,才轻声道,“小满儿,大哥想上奏请求调往西南或东南任郡县同知。”
叶云满挑挑眉,颇感意外:“大哥你可想好,一旦外调,没个三四年回不到帝京来。而且远在外地,叶家的势力鞭长莫及,可能帮不到你。”
他无奈苦笑:“我知道……但我不想在翰林院修了五六年史书后才得重用……我需要积累经验,我需要能发挥才干之地,而不是……”
“翰林院那帮老头子排挤你了?”
叶鸿修不作声,只是低叹。
叶云满烦躁地揉揉额角,道:“这种官场潜规则的确很烦,但我也不能说什么让你多多忍耐的话——其实外调的得失利弊大哥你应当全都考虑过了,你既然想这么做,便去做吧。”
叶鸿修探手抚上她仍带着婴儿肥的脸,寸寸轻抚:“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留你一人在这帝京中。但皇上有意推行换稻为茶的政策,正是我可以一展宏图之时机……”
他正说到一半,却见叶云满神色诡异,不由住了口,问:“小满儿,怎么了吗?脸色这样难看——大哥不是故意抛下你的……”
叶云满却问:“‘换稻为茶’?”她神情极为诡谲,又加重语气问了一遍,“改稻为桑?”
叶鸿修微讶,点头:“略微相似。”
叶云满神情更是扭曲:“大明王朝1566?!”
叶鸿修顿时警觉:“小满儿,慎言!这里是大宁朝!”
他这一句如天外惊雷,劈得叶云满一个激灵。九岁的女娃怅然若失,也不觉现在露出承认般悲戚神情的自己有多诡异。
但也不过是片刻的失落,叶云满迅速收敛心情,抓住长兄的手,恳切道:“如果是这样,那么大哥,我绝对不允许你申请外调。”
“为何?可是换稻为茶这一策有何不妥?”叶鸿修一下子就猜中问题所在。
叶云满强忍住爆粗口的欲望,心想自己还真是穿越到了一个和原世界密切相关的平行宇宙里;一边努力回忆当年看剧的情节,向官场菜鸟解释道:“这都快六月了,改个屁的茶树!拔了今年的稻谷种明年才能长出来的茶树,那到明年夏至前当地百姓吃什么过活?一看就知道这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官老爷提出的建议!”
叶鸿修抿了抿唇,不自在地道:“但东南有些州县便是实行半亩稻半亩茶种植之法,甚至还有二分稻八分茶的发展势态,可见这并非完全无可取之处啊。”
“那些都是农民自个偷偷摸摸种的!和官府大力推行是两回事!”叶云满大怒,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诚然种一亩茶树比种一亩稻赚钱,但不能大规模推行亦不能由官府去推行!到时候百亩田百亩茶树,谁还会去种五谷杂粮?!人能吃茶叶过活吗?其它州府肯调粮换茶叶吗?!”
“茶叶这种玩意要供不应求才有价值,烂大街了谁还会开高价买?就算是索恩那个大洋商,他一年收购的茶叶也不会超过五万斤!由官府推行更是荒谬之举!这种政策肯定是与官员绩效挂钩的,为了挣绩效,怕有的官就不只是大力推行了——连大哥你这样未沾边的翰林修撰都动了心思愿意外调,可见更多的地方官怕是连毁稻苗踩踏稻农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叶云满盯着微愕的叶鸿修,问:“剩下来的大哥你可猜得到?被毁了田、吃不上饭的农民们一旦聚起反抗,地方官一顶暴民的帽子扣下来,谁还愿意去了解他们的苦衷?”
叶鸿修满心震撼,但仍想垂死挣扎一番:“也不一定就有那种官员……”
叶云满闻言便是讥笑:“大哥,这一个月的官场规矩还没让你学到吗?”
叶鸿修默然良久后才轻声问:“……那照你的说法,‘换稻为茶’从开始就是不可能成功的?”
叶云满硬邦邦地说:“‘换稻为茶’是必然不会成功的;换成‘兼稻为茶’还有三分成功可能——且不能大面积推广,只挑十来个丘陵地带、茶叶好的乡村实行种植;期间和周边州府打好招呼先借三年的粮,以保不会激起民变;同时官府收购茶叶的价格不能压得太低,逐年降低倒也无妨。如是推行三到五年,方可见成效。”
叶鸿修盯着她,眸中神光离合,忽地莫名低笑:“没想到小满儿你还有经纬之才,投了个女儿身当真是可惜了。”
叶云满闻言便是凤目一眯,阴森道:“大哥,你应当知道我从不以性别为意。你说这话,是想让我恶心你吗?”
叶鸿修这下是真被惊到了,怔忡一瞬后立刻起身向她道歉:“小满儿!是我食言!你别恼!”
叶云满冷笑,怒气上行只觉头痛欲裂:“我知道大哥你从来都认为女子当如菟丝花,那是你们从未见过被菟丝花绞杀勒死的参天巨木。若是女子亦有同男人一样那么多的出路、那么多的选择,这满朝朱紫焉知雌雄几何!”
叶鸿修看着她,恍惚间又看到了当年敢和迂腐女先生叫板的小豆丁,抽动嘴角笑笑:“我知道你心里仍是怨的……但是小满儿这样的话你在我面前说无妨,可千万不能传扬于别人之口。”他探手摸摸她脑袋,“我不想失去你。”
叶云满拍掉他的手,拒绝温情攻势:“那就请你别在我面前说这句话。”
叶鸿修垂眸点头:“是我错了,对不起。”
“呵。”叶云满冷笑一声,“我先收下你的道歉,但再有下次,可不会那么容易揭过了。”
叶鸿修垂眸,不语。
看他这般模样叶云满便是一阵烦躁,三两下跑去开了窗,让夜晚凉风使自己脑袋降温。
——说到底,要让一个古人和自己三观一致,她不如直接跳楼来得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