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宫的那一年,满宫的妃子接二连三的有孕,阿宝还劝慰她日后总会有的。她却总是但笑不语,因为傅云姝知道,她此生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四年没有用过罗盘,傅云姝拨动磁针的手都有些生了,她低头阖眼默念,为自己算了最后一卦。磁针飞速旋转,傅云姝闭着眼强行将它停了下来。睁开眼后顺着磁针所指的方向看去,上上大吉。
傅云姝笑了,这怎么临死前的最后一卦还不准了?她一个将死之人,哪来的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她抬手将罗盘放回铜盒中,丢在角落里,不再理会。傅云姝倚靠在门框边,抬头可见夕阳落日,在这个时候死去,倒也还算应景。
阿宝走后,萧景丛身边的内官便送来了鹤顶红与白绫,她倒还要谢谢萧景丛了,夫妻一场,怨怼一生,还愿意给她一个全尸。
可傅云姝偏不愿这样死去,她想将一切拨回原位。命簿上的傅云姝就该在双十年华死于火海,这才是她的最终归宿。
她攥着火折子,抬手扔在床上,布料易燃,借着今日的北风,火腾地一下大起来,浓浓白烟瞬时弥漫了整个大殿。灼灼火光强烈到让傅云姝睁不开眼,白烟顺着呼吸进入体内,她平静的等待死亡的到来。
傅云姝自问已安排好了所有身后事,若非要说有什么放不下的,大概也只剩沈骊一人,得知她死去的消息,沈骊会不会喊打喊杀,不顾一切的杀进皇城?
回看这一辈子,她虽投了一个极好的胎,却遇人不淑,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美好的岁月。如若真的有来生,她宁愿不要这样的高贵出身,去换有情人的真心相待,然后同他生儿育女,白头偕老,淡云流水度此生。
傅云姝的意识已渐渐模糊,弥留之际,她艰难地睁开眼,在火光之中好似又看到了当年她出嫁时,沈骊悲怮至极的一双眼。
阿宝站在甜水巷巷口,望着皇城的火光与白烟,呆愣住,随即便扔下手中的食盒,提着裙摆就往皇城方向跑。她看着火起的方向大抵是在东边,而傅云姝所住的凤阳宫就在皇城东侧。
“不会那么巧的,不会那么巧的。”阿宝喃喃自语,不管不顾的向前跑去。车水马龙的街道,被阿宝撞得人仰马翻。
魏尚捡起阿宝扔下的食盒,连忙在后面追着,大声喊道:“阿宝姑娘,您要买的东西还没买完呢!”
“先不买了,皇城起火,姑娘一个人在宫里,我不放心。”
不过须臾,魏尚就追上阿宝,长臂一伸,将她困在胸前,面带愧意道:“阿宝姑娘,得罪了,实在是傅小姐有令,今日宫中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许你再回宫。”
阿宝泪流满面,不断挣扎,奈何魏尚习武,力气大,不是阿宝一个姑娘家可以轻易挣脱的。
怎么会这样,她不过出了一趟宫,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早该想到的,姑娘不是一个贪嘴之人,对甜食也一直兴趣了了,怎么会突然差她去买这么多的糕点,不过是支开她罢了。
阿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怒骂道:“姑娘她就是一个骗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她看着腰间的荷包,一把拽下来,颤着手将它打开。荷包里的纸张被叠的整整齐齐,有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外加两封书信。
一封给阿宝,一封给傅明靖。
书信被阿宝捏在手中,她却迟迟没有力气将它们打开,魏尚一把夺过,将其铺平展开,递到阿宝面前。他不识字,无法为阿宝念出来。阿宝看着信中的字迹,哭得却更加凶了。
阿宝,事已尘埃落定,莫要再哭泣。京郊城外我已为你备好庄子,你且暂住些时日,待兄长回京,有他庇护,你定可安稳度日。你我主仆一场,切不可寻死觅活,枉费我一番心意。
而另一封给傅明靖的书信写的就更为大气。
哥哥,云姝赴死,无人挑拨,无人逼迫,乃心甘情愿之举。望兄长勿要忘记身后傅家全族百十口人命,云姝一人死不足惜,切勿做以卵击石,得不偿失之举,万事万物韬光养晦,来日方长。
书信的末尾还有一行极其潦草的字。
另劳烦兄长代告阿骊,百战百胜不如一忍,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勿因私情,而误君子大事。
嘉和四年,凤阳宫的一场大火在汴京城寒冷的冬日里烧了三天三夜,这一场火烧尽了傅家和沈家对皇族的全部忠心,也烧尽了傅云姝二十四的前尘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