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玄五十一年,玄都城。
方正金秋时节,日光所倚,绛炙地板上微驳,其中皆熏灼,飞鸟啼叫不消,日晡所引彼穷。
而在屋内,商府婢女清樱却见凉榻上的商时序眉头紧蹙,冷汗频出。
商时序从梦魇中混沌睁开眼,视线内婢女脸色焦急,轻声唤她,“小姐,小姐,你可有哪里不适?”
见她楞楞呆神,未作出反应,清樱扭头朝另一个粗使婢女说:“青桃,我在这里照看小姐,你赶快去叫人来!”
商时序回过神,心有余悸地抓住清樱的手,“不用了,我没事,做噩梦了而已。”
离她最近清樱不放心地道:“秋日多由梦鬼作怪,还是熬些清热解暑的汤药喝喝。”
商时序微顿,柔指无力抚上额头,“好,煮些安神的汤来吧。”
“我这就去。”青桃转身就走。
商时序将额前一缕青丝别到耳后,后知后觉发根都浸透得津湿。
身上的白绸中衣汗湿紧贴在身上,非常黏糊不适,她沐浴换衣后才稍稍把剧烈跳动的心悸缓下来。
这梦太荒唐了。
梦到未来,她如愿嫁给了意中郎柳南絮,可她过得并不好。
公婆挑三拣四,丈夫长年不归也不行房,柳家上下都用她的丰厚嫁妆维持生活,却辱她不能怀有子嗣,是断了柳家香火,连下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让她吃隔夜茶、穿脏水涤一遍的布衣。
天天阻拦她出门回娘家,让她有苦难言。
后来,柳南絮摇身一变成了遗落明间的嫡长皇子,继承皇位后忘了商家的恩,陷害说她父亲看反大玄朝廷的禁书,以此为罪罢免官职,让商家男丁发配边关流放,女眷籍没沦为贱奴。
在商府被查封那天,柳南絮与他真正的心上人徐家之女巫山赴雨,无视一夜跪在养心殿门外不知情的她,更将她一个发妻辱为妾,还放任侧室推她落水。
她才明白柳南絮不肯同房并非体恤她身体娇弱,只不过喜欢的人不是她,却想高攀商府求仕途青云,娶她乃下策之举。
而她的死对头兼竹马,在玄都有名的纨绔二世祖,却驰骋沙场,建赫赫之战功,归来之际却与昔日好友柳南絮针锋相对,硬是扶起新帝,将柳南絮搞下皇位把她抢到手,再三书六聘、八抬大轿娶为正妻。
她认人不清,被柳南絮蒙骗双眼尚可理解。
可这事荒唐就在于……
她怎么会梦到死对头喜欢她?还抢她一个已婚妇人娶为妻。
这梦也太臆想了。
商时序从小与裴惊辞不合,他常常笑她精心的打扮不好看,无论从审美还是做事态度上都截然相反。
裴惊辞不务正业,是玄都最有名的纨绔二世祖,整日吃喝玩乐,抓鸟翻墙,翘学堂夫子的课,焚毁书经,扬言诗经迂腐陈旧、锁人思想。
她讨厌他不修边幅,青玉发带破了也照样缠两圈凑合用,缠不住头发的样子犹如逢头垢面的疯子。
衣服从来一股汗臭味,动不动就往她身边凑。一问才知刚从军营训练场下来,要是没人提醒直接倒头就睡,也不沐浴一下,就没见过如此邋遢的人。
她也讨厌裴惊辞总是好勇斗狠,像豺狼虎豹发挥不完旺盛的精力 ,常常挥着一把长剑,无缘无故邀她身边交好的文客武斗。
还热衷于针对她身边的朋友,这简直欺人太甚,他天天在武场练得体型颀长健壮,身手矫健,却仗他优势去欺人劣势,太不守武德。
不就是厌恶她瞧不起她,但碍于裴大将军的勒令,碍于她爹爹的警告,才绕过她去收拾她身边的人吗?打狗还得看主人,他就是根本不想给她面子。
她极讨厌裴惊辞,别说嫁了,她倒希望自己从来没认识过他。
却因为荒唐的梦让人分不清真假,她竟对裴惊辞讨厌的态度有所松变。
商时序心乱如麻,觉得自己睡糊涂了,梦到底不是真实发生的事。
而且她喜欢的柳南絮是个翩翩君子,怎么可能是道貌岸然的小人,可她确实受了这梦魇的影响。
她爹商承义刚政知府于玄都,排一日程表,每日勘问一县,终而复始,是以廉政立身,勤政务公,善政富民。
初到官仅一年,轻减官粮,清理一千九百件案件。听讼理狱,无论贩夫走卒,还是商贾贵人,大小不冤,土豪劣绅不再为非作歹,是玄都百姓敬重的清廉官员。
梦中的柳南絮怎能把她爹一个清官革职入狱?
商时序心中赌气,犹如增生了一层隔阂,即使尚喜欢他,却如鲠在喉。
婢女青桃端来一碗安神的解暑汤,商时序喝过之后,觉得自己清醒了许多。
……
下午,商时序陪母亲江舒雅游憩在自家亭台楼阁的花园里。
放眼一望去,满园秋菊盘枝开放,或洁素净,或浓如墨,几居台榭,错缀枫叶果香中,矫若游龙虬反悬,疏影横斜窈窕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