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惊辞转过身来,剑眉下黑眸沉沉,嘴角绷着平直,他身形竹挺柏立,往下站低两阶台阶。
“商时序,咱俩从小玩到大,啊不对,口误,咱俩从小怼到大,毕竟,多数时候都是我故意惹你,你受不了反阴我一次合情合理。”
“可男女头一次婚嫁,乃为天地承认的结发夫妻,我什么品行玄都城就传那样了,没本事,还没志气,更没功名,也没学识,和我沾半点关系的,第二天落下的口舌够你难受,退婚之事确实屡见不鲜,可他们茶余饭后笑的是你,不是我,你没必要赔上你自己的名声。”
表面父母牵线,她不想嫁,裴惊辞自我贬低,像不稀罕娶,就仿佛这桩婚姻成了儿戏。
商时序与他平视,对方体型高大,感受到庞然大物般的压制,以至于有一瞬她怀疑又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了。
随后她稳定心神,仔细观察对方的神态。
她看着裴惊辞面上冷峻,难得认真说一通话,但他底气似乎一泄,视线溜到别处,语气虚虚地补充,“我这辈子凑合着过了,娶谁无所谓。”
然后拽得一脸,转身踩空,摔了。
一个大高个,成球滚下台阶。
所幸台阶不是很高,滚几下他便自己装无事发生离开了。
商时序没眼看,给他点面子,反应淡淡地移开目光。
青梅竹马的弊端,便是从小看他堆泥巴当壁垒玩,骑木棍当上战场,没有一丝神秘感可言,糗事一览无余。
即使偶然回头发现裴惊辞脸长得俊美如玉,恕她暂时不能一下子逆转刻板的印象。
……
中秋节将至,商时序去看了月饼铺子。
铺子宽敞明亮,左边柜台放各式各样花纹清晰的广式月饼,右边柜台放雪白软糯的冰皮月饼,中间的展台挂有精美绝伦的花灯。
商时序见母亲与几个学徒制作花灯。
她走过去,婢女搬来一张小木凳子,擦得锃亮干净才给她坐下。
花灯可似猫似兔、似莲花似锦鲤,花样繁多,灯盘底下系一根红穗,线上有薄木片,写上字,用作猜灯谜。
江舒雅面容带着慈笑,眼睛看向花灯的竹骨架,手下活计一刻不停,却同她说:“明日,裴家女眷便来纳征,将聘金、聘礼送到家中,那时候,你想悔婚都不成了,你可想好了?”
有得选吗?
她没得选。
如果可以,她倒想一辈子不嫁人,就只做生意,与父母生活。
可爹娘不会相信她能经营起店铺,开个月饼铺子也当给她过家家地玩,觉得她养活自己都够呛,更别说养商家上下一大口人。
曾不理解,为何世人都觉得女子一定得嫁人才有归处。
归根到底,还是这世道皆以男子为主,女子稍微做出实绩,便以美貌和情史加以淡化,古有传祸国殃民但实际上是战场上勇猛无比的女将军妲己,现有裴惊辞的母亲周氏,风姿飒爽,战功累累,百姓却受误导,只把裴家的功绩归到裴大将军一人身上。
“我不嫁他,也会嫁别人,要是你和爹爹能放心,我倒不想嫁出去。”商时序接过婢女递来的线和细竹,自行制作一个荷花灯。
她正值碧玉年华,理应不急婚嫁。
她想不通,爹娘为何急着替她寻个好夫家,直到她听见她爹被圣上猜忌的谈话。
她爹宁可死在为民谋利的职位上,也不愿告老还乡,即将被贬官上任霖州知府之际,是打算早早替她安置后半生,怪不得,前世梦境中的她在出嫁后,柳家敢肆无忌惮地作贱她。
原来都知道商家门楣没落,已经没人会替她做主。
江舒雅点了下头,“大姑娘了,迟早成家,嫁个喜欢的郎君,我和你爹日后才安下心。今日问你想没想好,是与你确认一遍,你可真是喜欢裴惊辞?还是柳南絮?那日在书房外等着,你听到我与你爹爹的话了吧。”
商时序心中一震,“娘……”
她的确喜欢过柳南絮,可是现在,那一满腔热忱全然恶心得她难以言喻。
在知道前世柳南絮对商家的所作所为,她要是还喜欢,不是情深难以自拔,而是猪油蒙了心,脑子勾了芡。
至于裴惊辞……
“没什么好顾忌的。”江舒雅看穿了她的心思,“嫁到裴家,持其利而示之善,对人家好点,至少别像以前那般冷言冷语了。”
商时序顿了一下,继续绕线到竹条上,绑出一个莲花状的灯盘。
堂弟们尚小,功名未考,她爹商承义一旦在朝中失势,商家的家田家产、她经营的商铺,犹如稚儿抱金入闹市,人人可欺可抢。
她越来越握紧手中的竹条,顿然一松。
受梦的影响,其他世家子弟她不敢信,受商家恩惠的门生也不敢信,她磕破了头,没人肯帮她,她唯一没求的人是裴惊辞,但就只有裴惊辞给予了她希望。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似乎注定要与裴惊辞有所交集。
她需要裴家的权势,去保自己的商交人脉。
也私心地想要裴家的威望,引起皇上的忌惮,动商家的决定得斟酌再三,至少,她爹被革职时,她已经能独当一面,守护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