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之后,东都的白日燥得很,早晚却能将人冻得个透心儿凉。
定国侯府的嫡女萧语芙却偏偏在这么个叶落花凋的晚间落了水。
打那之后,她先是发热,后又昏迷,在床上昏睡了八、九日,算下来竟无一日是清醒的。
起初都是屋内的大丫鬟伺候着,但奶娘谢嬷嬷实在放心不下,索性自己个儿不眠不休的守在萧语芙塌前。眼瞅着第十天要过去,萧语芙却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谢嬷嬷不由得默声叹气又落泪。
内室门帘响动,丫鬟竹清端着药走进来,见谢嬷嬷又在抹泪,便悄声走近,叹声道:“嬷嬷,您去歇歇,我来守着姑娘罢。”
谢嬷嬷摇头,接过竹清手中的汤药,舀起一勺汤药放到嘴边,试起温度。
竹清又劝,“好在现下姑娘已经喝的进药,约莫着很快便能见好,嬷嬷切莫太过担忧了。”说到这,竹清顿了一顿,瞥了眼帘外,凑近谢嬷嬷耳边道:“刚刚夫人又差人过来,问姑娘何时能醒呢。”
谢嬷嬷听完无声哂笑,摇摇头并未言语,只管将汤药送入萧语芙唇下,心底一片寒凉。
室内烛光乱舞,映的人面色时明时暗,许是灯芯有些长了。竹清与谢嬷嬷四目相对,不再言语,取了烛剪向灯烛处走近。
“我呸!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丫鬟竹玉一边咒骂着一边步声沉沉的走进来。
声音不大,但在这静谧的屋内尤显突兀。
竹清正剪着烛芯,听到这话便知定是哪房来了人,说话不中听,惹得竹玉说话没了把门的。
她刚要放下剪子捂住竹玉的嘴,便听谢嬷嬷那把厉声从背后传来。
“多嘴的毛病,死也不改!”
竹玉眉毛皱在一起,努着嘴塌边走了两步,站在榻前忿忿道:“嬷嬷!是那个瑶姨娘!要不是她,咱们姑娘能落水?我呸,若没了侯爷,她不还是个坐等接客的下等女昌女支!连探病都要赶晚上,莫不是赎身之前坐了什么暗病!”
竹清听到这话如芒在背,看向帘外的同时忙放下手中活计,走到竹玉身边怒目嗔怪,“哪里学到的污言秽语,当心污了姑娘耳朵!再说,当时四下无人的,你又怎知姑娘是因她落的水?可莫要乱说了!”
竹玉不敢直视竹清,头拧到一旁梗梗着脖子,嘴硬道:“哪里是乱说?她和姑娘一起被人从水里救上来,定是她累的姑娘掉进池子的!不然那女昌儿凭甚屡次来探病?其他庶小姐们也不过来了一次,她可倒好,闭门羹吃了五次还巴巴的往这儿凑!就连夫人那边差人来问的次数都没她多!一个娼儿,仗着自己的几分姿色勾引侯爷也就罢了,还妄想和咱们芙蓉院沾关系!姑娘可是堂堂侯府的嫡出小姐,被外人知道的话以后如何做人?”
“你有完没完!”竹清怪竹玉口无遮拦,又怕扰了萧语芙,不想在屋内和她吵,气的朝着她的胳膊直接掐了过去,痛的竹玉扶肘“哎呀”一声。
“行了!”谢嬷嬷板起脸,肃然看向竹玉。
“你这蹄子,何时能稳重些?侯爷的妾室,不管是何身份,也不是尔等能妄议的。”
说完,谢嬷嬷手扶太阳穴,头痛般闭上双眼,心中悔不当初。只是转念又一想,姑娘活到15岁,唯一任性的要求便是当年让她留下竹玉,又怎的能够忍心拒绝?
再睁眼时,谢嬷嬷看着竹玉目露寒光,“不用管那瑶姨娘是何目的,若再来也无需搭理,她得了没趣便会自己离开,但若是再被我听到你背后议论府中他人,或因你缘由给姑娘惹了麻,我定是饶不了你!”
这气势吓得竹玉瞬间跪下,垂头缩起脖子,低头应是。
一场小风波便这样过去时,床榻处传来微弱的呢喃声。
“水......”
谢嬷嬷三人先是一愣,继而向声音处望去,只见昏了几天的萧语芙眼皮微睁,虽面色憔悴神色茫然,但总算是有了生气。
谢嬷嬷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即刻握着萧语芙的手,高兴的连声音都变了调,“我的好姑娘,您总算醒了,可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萧语芙眼睛微睁,模模糊糊的看到眼前的年长妇人,虽看不清楚却也能察觉得出她目光中的殷切。尤其是她那双温热的手握住自己的手时,萧语芙觉得异常安心,下意识呢喃了一声“妈妈”。
这微弱的声音让谢嬷嬷那双原本疲惫干涩的眼睛一下子泛起湿。
她很久没有从萧语芙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了,情不自禁的“诶”了一声后,低头拂面抹掉泪珠,再抬头时看着萧语芙真真切切的醒过来了,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我的好姑娘,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说罢,她又赶紧对竹清竹玉道:“快,快去叫府医!还有,让小厨房备下吃食,要易消化的!还有还有,去夫人那传个话,咱们姑娘醒了!对了,那个、水,水给我!”
见自家姑娘醒了,竹清竹玉也是喜极而泣,抹了把泪便笑逐颜开的按吩咐做事。
室内只剩下萧语芙和谢嬷嬷,萧语芙被谢嬷嬷扶着喂了一口水,缓了一阵,眼睛终于看的清了。
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眼前古色古香的房间让她感觉到生疏且遥远,连刚刚让她安心的那妇人此时也显得陌生至极。
最让她心里发慌的是,她竟连自己姓甚名谁都无半点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