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妈妈是那么的漂亮,为了这个喜庆的日子,妈妈换下了平日里的打着补丁,洗到发白的旧衣服,穿上新买的红裙子,配上特地去市里买的高跟鞋,又长又顺的头发自然披在肩头,洋气又时髦,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和羡慕。
妈妈确实是嫁对了人,爸爸算是这十里八乡里长得俊俏的小伙子,身材健硕挺拔,脾气好,也没其他不良爱好,一门心思就想着赚钱给家里改善生活,让妻子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赵佳慧不想听絮叨,捡起一旁的铲子说:“爸爸,我来帮你。”
新房子花了五个多月的时间才建成,墙上刷了白石灰,整个屋子亮堂宽敞,木匠打的家具都摆放进去了,赵佳慧也拥有了她梦寐以求的书柜,原先住的两间老土胚房改成了厨房和堆放杂物。
入宅的日子选在了同年农历十月初一,邀请了村里的人和亲戚来喝酒,庆祝乔迁之喜以及爸爸的三十二岁生日。
那天爸爸被灌了好多酒,晚上吐了好几轮,直到半夜赵佳慧隔着一堵墙还能隐约听到妈妈半夜倒热水的动静。
按平日里这个点,赵佳慧早就不在家了,难怪妈妈见到她还呆在厨房,并且可能听到了早上的争吵,就表现出尴尬的神色。
赵佳慧看到妈妈站在厨房门口,主动出声打招呼,“妈妈早,粥煮好了,搁灶上温着,你趁热吃。”
“你吃早饭了?”妈妈装作无事发生,越过她拿着搪瓷碗去盛白粥。
“嗯,吃过了。”赵佳慧低头撩拨着灶火,偷偷用余光观察,谨慎而紧张。
妈妈坐在饭桌上,配着萝卜干大口大口的咽下寡淡的白粥,一身褪色厚棉袄的右边衣袖处有明显的深色水晕,红肿的眼睛,脸上小麦色的皮肤出现了皲裂,让她不由的心疼妈妈,七年时间的付出,脸上的笑容一年比一年少,忧愁和皱纹快速增加。
“听见我和你爸吵架了?”
“嗯。”
“你爸爸还需要点时间,他会好起来的。”
赵佳慧没有表现出赞同或者反对的意思,随后两人都默契的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她帮妈妈拌喂鸭子的食物,就像以前跟爸爸的一样,米糠,玉米粒和刚出锅的热腾的稻米,还有一些菜叶子,配方没变,喂鸭子的人变成了妈妈,鸭子的数量也减少了很多,现在只养一千只左右,多了妈妈管理不过来。
妈妈出门前叮嘱她:“上学的时候注意安全。妈妈去干活了。”
看着妈妈挑着担子走远她才关上门,回到厨房收拾一下,把烧开的水舀倒进暖水壶里,方便随时都有热水用。
爸爸问:“你妈妈出门了?”
爸爸走路特有的声响,以及老远就能闻到的酒味,更别说老远就能听见的咳嗽声,仿佛整个肺都要被他咳出来了。赵佳慧能感觉到爸爸已经进到厨房里了,但她不敢出声,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让爸爸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因为那件事过后爸爸的脾气喜怒无常,她有些害怕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
赵佳慧回答:“刚走。”
爸爸如今才三十九岁,却形如枯槁,油腻腻的头发和不修整的胡须,右小腿只剩空荡荡的裤管,拐杖成为他的小腿,这些变化让赵佳慧难过,家里的顶梁柱被蛀虫侵蚀到破败倒塌。
一切都是那场暴雨的错,那是万恶之源。
七年的农历十月初八的入住新房后的第七天夜晚,幸福和深渊的分界线。
那天夜里,突然狂风暴雨雷电交加,爸爸半夜披着雨衣带着工具去加固鸭棚,免得被风吹倒了。
就在去的半路上,爸爸被从杂草从里窜出来的毒蛇咬伤了脚踝,虽然经过他自己的紧急处理,可还是失去了半条腿以及家里所剩不多的积蓄。
在医院住了整整三个月,爸爸终于出院回家了。可爸爸再也不是之前的那个身高一米八,身体健硕的顶梁柱了,他变成了瘦弱的病人,精神状态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巴了。
从此,妈妈成为了那根支撑屋顶的柱子,有时晚上休息时,会轻轻的搂着装睡的赵佳慧小声的哭泣和呢喃:“慧慧,妈妈压力好大。快撑不住了。但是妈妈爱你胜过一切。”
妈妈白天有多坚强,晚上就有多脆弱。
爸爸虽然出院了,但身体并没有完全康复,每当天气不好的时候,残肢的疼痛敏感麻涨就会折磨着他,医生说是幻痛,截肢的后遗症之一,使用药物能减轻痛苦,但不能治愈。他精神状态和性格也变得极端起来,情绪暴躁敏感易怒,动不动就发脾气,让赵佳慧和妈妈不敢近亲,就怕不经意之间触碰到爸爸那根脆弱的神经。最后,一切沿着坏方向发展,爸爸开始用酒精来麻痹自己。他拒绝吃药,喝醉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爸,我去上学了。灶上有粥,你记得喝。”赵佳慧飞快地收拾好东西,带上妈妈织的帽子和手套出门。
“对不起。”
没等她走远,她就听到背后传来爸爸道歉声,她不知道这句“对不起”是给她的还是妈妈的,又或者是他自己,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飞快的冲出这个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