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梦发烧了。
天气太冷,雪厚不化,被寒风一吹,躺床上就起不来。
奶奶拿了钥匙,从箱子里拿了一小包被白纸包着的药丸,喂她吃下。
庄梦还是冷,在床上哼哼唧唧。
庄顺从外面疯玩回来,身上还带着寒气,奔到庄梦的床前,脸颊被冻得通红,他却把外衣脱了,说:“你怎么还没好啊?我和大哥哥在外面堆了雪人!”
庄梦眼睛都睁不开,喉咙只觉得又痒又干又痛,说出来的字没一个在调子上,“我也不知道。我好冷。”
庄顺伸手进被窝摸了摸她的脚,见她脸白得不行,小大人似的道:“确实很冰,我去叫奶奶。”
说着风一阵跑出去。
庄梦只觉得头似有千金重,也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进来。料想是庄顺叫了奶奶过来,也听得虚无缥缈的话语传进耳朵,“吃了药了,咋还不好?”
“那药过期没有?”
“药哪有过期的!是药就能治病。”
“还是带她去卫生院看看吧,烧成这样了。”
有冰凉凉的手摸上她的额头,庄梦只觉得舒服,哼哼了两声。
“卫生院?那是死人才去的地方。”
“奶奶,你这是什么封建思想…”
“卫生院那么远,本来就发烧,路上再吹着了,死了怎么办?”
“人都要烧傻了,还管风吹!”
庄梦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痛,身上全是虚汗。
她哑着声音问,“庄顺,你在做什么?”
“背你去卫生院。”庄顺不知从哪里翻来的布带子,将她从床上扶起来,准备把她背在背上。
庄梦看着比自己还矮一个头的庄顺,有气无力地拒绝道:“不要,你背不动我的。”
“我连老妈都背得动,还背不动你?”庄顺边说边将庄梦往背上背,庄梦手脚酸软,嘴巴还在拒绝,“卫生院那么远,你背不动的。我快好了,真的。”
“别说话了!你烧成傻子怎么办,我可不想以后别人说我有个傻子姐姐。”庄顺根本不管她,绑好布带子后,手撑着从床上起来。
庄梦眼泪都出来了,“我真的快好了,我不要去卫生院。”
“你背个九九乘法表我听听。”庄顺突然道。
庄梦愣了一下,庄顺已经将她背出了屋子。
“奶奶,我带庄梦去卫生院看看啊。”庄顺隔着屋子大喊,雪光太亮,刺得眼睛更痛了。庄梦闭着眼睛,眼泪滑落在肩膀上,她哑着嗓子开始背:“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庄梦从不知道庄顺的力气这么大。
幼儿园的时候,她牵着庄顺,胡晴叮嘱她:“让庄顺走马路里面,把他牵好,过马路的时候看两边,没有车了再赶紧跑到另外一边,知道吗?”
庄梦知道的,卫生院虽然在院子里也能看得到,但是真正走起来,却是在另一座山的山顶。大马路有一条,却是沿着山蜿蜒过去,就是大巴车也得开上半个小时。
所以他们走的都是小路,沿着田埂一直走,过一座独木桥,再爬一个近乎垂直的山路,绕下去再顺着大路走上十分钟就到了。平日里他们要是去那附近买零嘴,走走停停都要花上一个多小时。
庄顺不知道摔了多少次,喘上气之后又慢慢爬起来。庄梦背着乘法口诀表,只一个劲在庄顺的背上哭。
下着雪,那段垂直的山路不好爬。庄顺带着庄梦滚下来两次。亏得是冬天雪厚些,不然肯定得摔得鼻青脸肿。庄顺坐在路边终于休息够了,这才捡了根粗树枝,撑着继续爬。
庄梦只觉得九九乘法表好长好长,怎么背都背不完,从没觉得这么多字,说这么多话,又累又渴又痛。
等她再睁眼时,惊觉舒服了很多。
庄梦趴在卫生院的病床上,庄顺在她的脚边蜷成小小的一只正在打鼾。
医生过来,笑着问:“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庄梦…”
“嗯,还没烧坏。”说着拿出身后的针筒,道:“把裤子脱了,打一针退烧针就好了。”
庄梦还在迷糊,庄顺突然醒过来,看到医生问:“打屁股吗?打手可以吗?”
“退烧针都是打屁股的。”医生笑着答。
庄梦不愿意,坐在床上嘴里喃喃:“我快好了庄顺,我觉得舒服多了,我们回去吧,我不想打针。”
“打哪边屁股医生?”庄顺挡在庄梦面前问。
“哪边都可以。哈哈哈。”医生笑起来。
庄顺转过来,“打完针我请你吃方脆面,给你买鞭炮好不好?”
“我想喝可乐。”庄梦揪着庄顺的衣袖,“我都没喝过可乐,你喝过了你都不留点给我…”
“有卖我就给你买,来,听话。”庄顺掀过被子挡住庄梦,见庄梦终于露出了小半边屁股,忙问,“医生,这样可以了吗?”
见医生拿了棉签擦拭,庄顺拉过被子盖住庄梦露出来的地方,只留下小小的一处,等医生打完针又赶紧给她拉上。
庄梦撅着屁股还在默默掉泪,医生以为她害怕,笑着说:“你们兄妹感情真好,我打针不疼的。”
“我是姐姐…”庄梦抬起脸,小声说。
“那你弟弟很棒,把你背过来这么远。”医生收了针筒,继续道:“我给你开些药,回去吃了两天就好了。”
庄顺守在庄梦旁边,问她:“打针痛吗?”
“不痛。”
“那你一直哭什么?”
“我眼睛痛,它自己流眼泪的。”庄梦劈着嗓子说,“我喉咙痛,你还让我背九九乘法表。”
“我怕你烧傻了。”庄顺牵着她的手,“吃了药就好了,等你吃了药,我带你去买可乐。”
医生端了杯温水过来,说可以吃一顿药再走。庄顺跑去拿了药,一顿药花了一块钱,又仔细听了医生嘱咐,这才回来准备背着庄梦回去。
“我可以自己走的,我快好了。”庄梦拒绝。
“算了吧,你问问医生,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怕你走两步就晕倒了。”庄顺不由分说,依旧用布带子将庄梦绑好在背上,这才朝着商店慢慢走去。
庄顺比庄梦个子还要矮上一个头,庄梦脚一直拖在地上,难受得要命,道:“放我下来吧,我脚快断了。”
庄顺终于不再固执,只絮絮叨叨,“那我扶着你吧,咱们慢慢走回去。”
庄梦终究是没有喝上可乐。小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小商店,卖些庄梦都没见过的小零嘴,上面什么都没有,就一个塑料袋装着。最后庄顺买了两个气球,才把庄梦哄开心。
回来后没多久,庄顺发烧了。
庄梦要带他去卫生院,他说没事,自己身体好,吃两顿庄梦剩下的药就好了。
“那医生和我说了,这个药感冒发烧都可以吃,吃了就好了,再睡一觉。你不就是吃了就好了吗?”庄顺躺在床上,嘴巴起皮,眼睛肿得像金鱼的那样大。
庄梦还打算说话,庄顺笑着说:“你帮我倒碗水,我好干啊。”
庄顺喝了水,吃了药,庄梦就这么坐在床边。怕庄顺出什么状况自己不知道,于是就坐在床边,小声的背着九九乘法表,看着庄顺慢慢睡过去。
庄顺好得很快,第二天就活蹦乱跳。
快要过年了,庄梦每天都扳着手指头算着日子,心里幻想着无数遍过年那天要穿的漂亮衣裳,还要将写完的作业全部拿出来,这样爸妈就会表扬她。
越到年关越是热闹。
村子里已经开始杀年猪,备年货了。
奶奶蒸好了糯米,叫来大哥庄文和二哥庄武,蒸好的糯米要放入石臼中打成糍粑。
爷爷带着三叔和小叔,大清早就背上背篓,装好玉米和梗米,要去公社打二块粑和爆米花。
村子里人多,只有公社那边一家人户有机器,自然是要排队的。
庄梦将笼子打开,将鸡和鸭子赶到下面的田里,让它们自己去找吃的。又扫了地,喂了猪。看到奶奶在洗锅了,忙顺着梯子爬到阁楼里,用篮子装了一篮子的土豆和红薯下来,埋在火灰里面。
庄文和庄武挥锤着手中的木棒,糯米很黏,两个人打得气喘吁吁。
庄顺割了草回来,见无事可做,便拉着庄梦道:“咱们玩拼刀剑吧。”
“不要,那个是男孩子玩的,我要和奶奶一起做豆腐。”庄梦拒绝道。
“男女平等!男孩子玩的女孩子也可以玩的!你又不会做豆腐,你跟着站在那干什么?”庄顺极力劝说。
庄梦不想玩,总觉得拿着两根棍子当电视里的刀和剑像傻子一样,“我可以学啊,不然一会奶奶看到我们在玩,肯定要生气的。”
“没得事,我们就玩一会。我看到你在灶台下埋了土豆和红薯,一会咱们就吃,大哥和二哥的糍粑也打好了,咱们还可以吃糍粑。”庄顺继续蛊惑道,见庄梦不为所动,斜着眼阴阳怪气,“有些人病好了就开始拽起来了,也不想是谁辛辛苦苦背着她去打针啊…”
庄梦咬着牙,横了他一眼,“又不是我让你背我去的。”
“狗咬吕洞宾啊…”庄顺切了一声,“不玩算了,可别说以后我不带你一起玩。”
庄梦皱着眉,悄悄看了一眼奶奶,见她还在里面忙着磨豆子,不情不愿道:“那就只玩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