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安静可不像你。”,迟迟不见他开口说话,端兆年只能自己先打破着宁静的氛围。
陆汀白侧过头去看她,却发现她被伞挡住了。他见不到她,也没收回视线,“嗯,看你有心事,不想打扰你。”
“撒谎。”
以他的高度,根本就看不到伞里的她,又怎会知晓她是哭是笑,所以端兆年无须看他,就已经知道他在撒谎了。
闻言,陆汀白笑得很恣意,笑声冲破雷鸣传到端兆年的耳朵里,“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
前一秒他还在笑,后一秒他就突然大步上前挡住了端兆年的去路。他漆黑的眸底显得深沉且深不可测,这种气场足以将人震慑住。
他声音娓娓道来,“从前,我就觉得你很擅伪装。看似温柔乖巧,实则心机深重又无所谓。你很矛盾,端兆年。“
他的话,勾起了端兆年的兴致。好奇使然,她抬高伞檐,仰头问道:“怎么说?”
陆汀白朝她走近了一步,为她挡住眼前的斜雨。
“我跟你说过,权竹笙是一个知世俗而不世俗的人,他能洞察很多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而又不盲目陷入其中。他是时刻清醒着的。”,他顿然停住,又继续道:“可你却不同,你满眼都是欲望,却又半点没有欲望。你的欲望是为了欲望而生的欲望,就好像是你强求来的。
你的手段,你的计谋从来都是为了别人而出,却从来不为自己。因为你不把自己当回事。”
她做出无声而又浅淡的笑容,眼睛却无半点笑意,她佯装镇定道:“那世子可真是猜错了,我可是很爱惜我这条命的。”
他反驳她,“不,你不爱。我说你矛盾,因为你一边拼命活着,一边又满心想死。从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你就已经选择了死。”
“你又错了,我那时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并没有真的想要自杀。”
陆汀白语气急切又带着点咄咄逼人,“你骗不了我,一个想活命的人,又怎么可能不断去挑拨别人来伤害自己。那时候的我们怨气上头得很,你偏偏故意撞枪口上,你告诉这是权宜之计?若不是我理智尚存,你那时候便死在了我的手上了!”
端兆年绝美精致的容颜下是一张死寂而苍白的脸,仿佛被凌迟了一般,晕不出半点血色。
一直都是她在洞察别人,如今轮到自己吃这苦果了,这滋味确实不好受。
“你知道一个人为什么好掌控吗?因为有心。权少书是,权竹笙也是,就段先生也是,他们心就在大唐的这片国土上。可你呢?”
我?老实说,端兆年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她无法回答。
陆汀白此时就像是端兆年的引路人,引导着她一步步看清自己的内心。
他告诉她,“你不知道。你使尽浑身解数投入其中,看似拼命又努力,可你自己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你是为了段先生才这么甘之如饴地坚持下去,倘若有一天大业完成了,亦或是段先生放弃了,你又该如何自处?又该倚靠什么活下去?端兆年,你自己在哪里?你可曾想过?”
她就像个小丑被他一层一层扒光晾在太阳底下,半点可遮羞的物件都没有。
她完完全全暴露在他面前,毫无保留的。她羞怒了,“你有什么资格来评断我,我的事又与你何干?你我之间不过是几面之交,我是生是死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你还没资格!”
她说急了,有些话脱离了她的逻辑,成为了伤人的利刃,深深地剜了陆汀白心口一刀。
她慌乱之中看了他一眼,他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异样,他的态度让她有点怅然难过。她陷入了钻牛角尖之中,喃喃自道:“是啊,就像你说的,我不配叫你一样,不是么?”
陆汀白惊愣,在她的一字一句中,回想起了两人在大理寺的邂逅。他那时是带着满腔恨意拒绝她的喊叫的,他不允许她提起自己的名字,他还狠心地跟她说,她不配。
难怪她从来都不叫自己名字,因为她一直都在在意。他的心猛然抽痛了一下,终究是他作茧自缚了。
她的伞不知何时落的地,他还是迟疑地为她挡住了雨,又固执地将她送回了家,一路无言。
最后他逆着风,冒着雨,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天上的雨,愈来愈大。
这是一场审判的雨,冷漠又无情地审判着他们两个之间那段还未成形的羁绊。审判的结果就是不让他们温和地并肩下去,却也不让他们温顺地接受离开。它只是开始,而非结束。
天色见白,陆汀白带上队伍便出发了。阔别四年,他终于是离开这囚笼般的长安城了,这一刻他等了很久很久。
可真当他要走了,他没了想象中的轻松,反而心里沉甸甸的。
他变了,心里有了牵挂。
林间荫道上,身穿暗色盔甲的陆汀白骑着一匹青鬃马纵横奔驰着。他身形欣长矫健,容颜皎皎,脸上自信而恣意快活。
他尽情策马放纵,与马合二为一,蹄腾鬃飞,宛如暴风雨中昂然愤飞的鹰隼,狂飙卷浪,踏破虚空而去。
鲜衣怒马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