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月残风,华灯初上,船桨轻轻拍打着河水,驶过一扇又一扇窗,自那绮帘绣幕、花房暖阁中传出一声声悦耳的歌吟,和着丝竹管弦之声,吹拂过江面,迷蒙出一派旖旎风情。
知玉河南段,林立着整个明州城最上等的小班妓院,一入夜来,常是笙歌不断,笑语盈盈。大红的灯笼挂在房檐下,照得整个知玉河上红光迷离。撑篙子的船夫只能从窗纸上窥见一下佳人们的窈窕倩影。
知玉河边的小班妓院,云集了明州城各色风华佳人,个个容貌一流不说,还都有一技之长傍身,或工丹青、或擅诗词、或通音律、或精歌舞,更有那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者,加之姿容斐然,更是“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了。非是那豪门公子、商贾大户不能迈得进她的门槛。
“哎,兰烟,你帮我瞅瞅,我这眉是不是画歪点儿了?”
“我看看……还真是,擦了擦了!”
“我另一支鸢尾珠钗呢?刚还在这儿,你们谁瞧见了……”
屋子里一下挤了四个姑娘,闹哄哄地精心装扮,涂脂抹粉,梳头簪花,一边嬉嬉笑笑地推搡打闹。
云舒坐在窗边,手扶着窗槛,下巴搁上去,望着知玉河里点灯前行的乌篷船。若是有一只,哪怕一只,可以带她远走高飞该多好。
自十六岁被姑母卖来这玉春苑,满打满算,她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年。
刚来的时候,她抵死不从,哭着喊着求假母放过她,磕头跪地,泣涕涟涟,到最后甚至以死相逼。
柳三姨哪里肯干,这小姑娘买她来可是花了自己二百两银子。姑娘年纪都十六了,比不得三四岁就带在身边条教的,没那么好上道。若不是看她容姿出色是个好苗子,自己才不愿啃这根硬骨头。
没想到这根骨头还真差点把自己牙磕掉了。可柳三姨在这行干了这么些年,什么烈性的没见过,有的是法子治她。把她手脚绑上,眼睛一蒙,嘴里塞块布,往黑屋子里一丢,关她个三天三夜,到时候再放出来,就是给她喂口粥喝都能亲热地搂着你哭着叫妈妈。
可谁也没成想,才关了没两天,不知从哪儿冒出个毛头小子,扛着她就要往出溜,好在被龟奴及时发现,绑起来吊着打,打得快掉了一身皮,一句求饶也没有。倒是小姑娘,竟是不哭了,摆着一张棺材脸,直挺挺跪在身前,点头答应接客。
早这么痛快不就得了,兜兜绕绕一个大圈子,白吃了这么一场苦头,不还是入了行?柳三姨暗自得意,开始着手条教。
这姑娘啊,刚来的时候一个个都是贞洁烈女,可有了第一个客人就会有第二个,时间一长,自然也就没那份儿清高的心气儿了。那些打响了名气的,前呼后拥,众星捧月,锦衣华服,婢女如云,你要叫她回去过从前的苦日子,她反倒是不乐意呢。
“云舒,你快帮我理理,我总觉得这头发盘得不得劲儿……云舒?云舒!你又搁那儿发什么呆呢?”
“啊?”云舒方才回过神来,悠悠地起身,上前来帮兰烟理她的发髻。兰烟望着镜中,笑说:“云舒,你就这幅模样上台?瞧瞧你,头上那么素,粉又抹得那样厚,嗳嗳,再耷拉着个脸,不知道的,以为你要给哪位公子出殡去。”
“噗!”房子里响起一阵嗤笑,云舒也笑了,手指狠狠点一下她后脑勺:“牙尖嘴利!就是去伴个舞罢了,也值得这么费心折腾。”
青芙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转过头来:“话可不能这么说,听说这次来赴宴的,就有那个……‘玉面钟馗’。听说这钟大人气概神武非凡,却又生了一张俏生生的脸。我早听闻明州有这号人物,今日总算能亲眼见识。看我今日不把他勾上我的床,让姐姐我好好痛快一回!”
“哈哈哈。”姐妹们听得拍手直笑,兰烟更是啐她一口:“我呸!真是个天生的浪货,怪不得你叫‘青芙’呢,真个是‘轻浮、轻浮’!”
姐妹们又是笑作一团,青芙却也不恼,柳叶眉一挑,从袖口抽出一条绣帕:“对,就叫我‘轻浮’,姐姐爱听,乐意你们这么叫。咱们做伎女的,哪个不轻浮?就许他们男人玩儿我?还不许姐姐我玩儿男人了?”
姐妹们更是为之绝倒,兰烟双手拍着桌子,笑得抬不起头,香雪扶住墙,粉拳直往上捶。
云舒亦是捂嘴轻笑,手指了指她:“你呀,在外头骈戏子、养小龙阳就算了,现在居然还嫖起嫖客来。”
“哈哈哈!云舒,你……哈哈哈……哎呦……”兰烟和香雪两个简直笑出眼泪来,青芙也乐了,一拍手:“好!好一句‘嫖嫖客’,妙哉妙哉。”
云舒看她们笑得颠三倒四,笑了笑不说话,将兰烟扶起来替她正了正头发,随即眼神一暗,心思又飘远了去。
香雪拈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你呀,也甭惦记什么玉面小郎君了,咱们就是去给眉生做陪衬的,有她在,哪个男人还能多看咱们一眼?”
“嘁!”青芙不屑地撇了一嘴:“说这干什么,真扫兴。就她柳眉生架子大,自己新学一首曲子,还要拉我们去做绿叶。”
香雪又笑了:“谁让人家本事大,自然是要拿架子的了。”
玉春苑外,钟奕与郑远山并肩而行,高谈阔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