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见这场面，立刻都停下了，眉生手中的琵琶声也渐渐隐了去。
青芙吓得立刻跪在了筵席前，瑟瑟发抖：“大人恕罪！是小女子舞艺不佳，无意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宽恕则个！”说完扣头拜伏在地上。
郑远山看钟奕这被打蒙的模样，着实好笑，不由拍手哈哈大乐：“姑娘这是瞧上了我们钟提辖啊，仿了一出‘曲有误，周郎顾’，可现如今这却是‘舞有瑕，钟郎傻’啊，哈哈哈！”
众人又是跟着一乐，钟奕沉了沉眼皮，瞪他一眼，拾起扇子，走上前俯身递给她：“罢了，小事一桩，姑娘无需挂怀。”
青芙接过扇子，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多谢大人！”
“哼。钟大人海量能容，不同你计较，可这件事不能打个哈哈就这么过去了。钟大人是贵客，头一次来你这玉春苑，竟就遭人扇了脸，我倒要问问柳三姨，你们玉春苑就是这么条教姑娘的嘛！”
在座的盐商王之治突然发难，青芙怔怔地望着他，心道，完了。
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无非就是客人一句话的事，可眼下钟大人是不计较了，却又触到了王之治的霉头。不为别的，就为这王之治是青芙的常客，之前没少来这儿做她的局子，对她出手也算大方。可眼下，自己这扇子虽是甩在了钟奕脸上，可竟是当众打了王之治的脸！
郑远山不懂这其中的道道儿，他一席调侃只当是为姑娘解围，没成想更是将王之治气得个鼻子歪。青芙知道，以王之治这锱铢必较的脾性，是非拿她出了出了这口恶气不可。
“三姨呢？叫柳三姨来！把这个贱货拖出去，抽她三十皮鞭，看她以后还能不能管好自己这手！”
众姐妹立时心下一凉，可谁也不敢上前冒头。青芙哭着磕头请罪：“王总商！青芙知错了，青芙再也不敢了！求求你，绕过我这一次吧！”
可任她把额头嗑个红肿，王之治仍是对她嗤之以鼻：“拖下去，拖下去！”
云舒左右瞧了瞧，此情此境，大人们是指望不上了，唯有一个人能解这困境。
她轻轻捱到眉生身边，戳戳她的背，眉生挑了挑眉，没有回头。“眉生姐姐……”云舒低声唤道，眉生忽然拨开琴弦，一下两下，漫不经心，将云舒的话音彻底淹没。
眼见得情形一发不可收拾，钟奕皱了皱眉，正要开口求情，却见青芙猛地扑来脚边，抱着他的大腿开始哭求：“钟大人！求求你，救救我！我真的是无心之失，求求你！救救我！”
众姐妹讶异不已，这青芙怕是真吓糊涂了，怎的做出这种蠢事，这无异于往王之治头上火上又浇油。
王之治拍案而起，手指着兰烟怒道：“你！去把柳三姨给我叫来！”兰烟吓得一个激灵，愣了半晌，脚尖调转就要往门口去。
“王总商！”云舒忽而拔高声音，咚一声跪了下去：“这件事儿，实是有天大的误会，归根究底，竟也怨我。还请云舒代为姐妹陈述。”
王之治望着她，皱了皱眉。这个小娘子眼生得很，此前怎未见玉春苑还有这等人？
云舒急忙忙开口：“今日宴饮，青芙早知王总商要来，早早地就开始精心打扮，说是久不见您，心里头想念得紧。我就刺了她一句，说你就是扮成天仙也没用，有眉生姐姐在，哪个男人会多瞧你一眼？再者这王总商若是心里真有你，早就来寻你了，何苦让你巴巴地把他盼了这么久，定是早已觅着新欢去了。”
她一边说，一边瞄着王之治，见他脸色似乎缓和了点，紧接着道：“可她一门心思只惦记着王总商，最后竟是被我激得气急了，说出了些什么，怎只许他让我吃醋，还不需我叫他吃醋了的浑话。当时我还没在意，只当她是胡乱嚷嚷，现在才知晓，她这是故意惹您吃味儿呢。哪知您竟这么不解风情……”
云舒说着说着，故意停住了，在最恰当的地方点到即止。眉生按着弦，颇为讶异地看着她，这个小妮子，平时不显山露水，总跟个木头似的，没想到竟也很能把住男人的七寸。
郑远山一听云舒这一番辩白，这才明白过来，悔恨地直跺脚，就怪自己嘴太快，嘴太贱。
王之治猜想她大概是在胡扯，却也不气了，转而对她来了兴趣：“姑娘既如此说法，我再追究，倒显得我心眼小了。”
“不是心眼小，只是心中有情罢了，若是不相干之人，又怎会劳动大人们动怒心火。”
这一下，彻底将王之治说舒服了，却依然心有未平：“既如此，我是可以不再追究，可这心情也确实被破坏了，你们玉春苑总不能是这种待客之道吧？”
云舒听他的口气，知他又有什么坏主意：“王总商有何见解，还请指教。”
他笑着摸了摸嘴边上一圈黑硬的胡茬，睨着她道：“风雅之兴已败，还需风雅之事再助。不如你就给在座的大人们独舞一曲，若是能叫大人们赞一声好，这件事便也揭过不提了。可若是跳得不好，又再坏了大人们的兴致……”
他笑了笑，鼻翼边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推着褶子往上挤：“那你就同你的小姐妹，二人各领三十皮鞭。就问你，跳是不跳？”
房间内一时静得出奇。青芙泪湿春面，祈求地望着她；郑远山如坐针毡，却又无计可施；姚匡正慢悠悠倒上一杯酒，自斟自酌。
钟奕看着面前的女子，头一次细细打量起来：她一张脸施着厚厚的粉，面色苍白，盖住了五官。鼻尖和额头沁出细密的汗，花了妆，使整张脸更显混沌狼狈。
“好。”她朱唇轻启，定定吐出一个字。方要起身，却又被王之治的话头按下：“嗳，既如此，那烦请眉生姑娘再为伴奏，就来一首……《兰陵王入阵曲》吧。”
众姐妹又是倒吸一口凉气，这王之治分明地刁难人，哪有叫一个跳惯了莺莺燕舞的伎女来跳这样的曲目？这谁能跳得好？
云舒木木地看着他，竟没说什么，站起身，转身朝眉生微微一福：“辛苦姐姐了。”眉生点点头，抱着琵琶优雅地起身，丫鬟临花连忙将椅子抬到房间左侧，眉生方才敛裾坐了回去。
场子中间空出了一块，云舒站上去，闭上眼，双手合十，置于胸前，一副低头礼佛的虔诚。众人皆是皱眉，疑惑爬上心头。
“铿！”指尖拨动琴弦，音符铿锵有力地飞出，敲在了房梁上，又似一个回旋镖，旋回了云舒脚下，她一个翻身蹬腿，踏着音符，挥袖纵舞。